说起二女儿张念秋,张满山也不知从何说起。
疼爱吧,不至于。家里孩子一多,孩子也就不稀罕了。说一点不爱吧,也不是,毕竟是自己的种。
那年月家里穷,一睁眼就得上工,一年挣到头,分的粮也不够一家子吃,还得时不时往山上挖点野菜、自己开垦点犄角旮旯的自留地,偷偷种些玉米高粱红薯等杂粮,勉勉强强填满肚子。
日子过得艰难,脑子里整天想得是怎么填饱家里的七张嘴。张满山和陈翠花哪还有心思去管孩子们在想什么,简单粗暴地就把管教弟妹的权利交给了大女儿张念春。
在农村,老大管教下面弟妹,是常见的事,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咋到他家就不行了?
黑暗里两人沉默良久,张满山道:“其实,这次秋丫拒婚这劲儿,我看着倒有点像你年轻时候。”
陈翠花一怔,扭头看向张满山,正好张满山也扭过了脸,就着月光照进来的朦胧光线,夫妻俩四目相对。
年轻时的陈翠花,长相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出挑。到了成亲的年纪,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和张满山同时去求亲的还有一户,家里条件比张满山强的多。家里人多地也多,房子是青砖大瓦房,男人还会木匠活,农闲时会帮人打打家具做点木工活,多多少少能挣到点闲钱。
比张满山不足的地方是,这男人是鳏夫,前一个媳妇因为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死了,腹中孩子也没活下来,大人孩子一尸两命。
留下了这个男人和刚两岁大的儿子。
陈栓柱倾向于这个男人,陈翠花倾向于张满山。她相中了张满山没有父母,嫁进门就能当家做主,而且张满山人也长得精神。
那个鳏夫有点丑。
兄妹俩为嫁给谁闹得不可开交。
“你相中了你去嫁,我就嫁给张满山!”陈翠花一句话噎住了陈栓柱。
田二菊也支持陈翠花。
陈翠花的嫂子,陈栓柱的媳妇,也不站在自家男人这一边。
嫁人总归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日子不好过,总要选个她喜欢、她愿意的。选个自己喜欢的,也能过得心甘情愿一点。
……
“……我都忘了这事了……”良久,陈翠花才出声。
黑暗中,两只一大一小,同样粗糙、长满厚茧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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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念秋一脸黑线地收回了注意力,这老两口也真有精神头,这么大年纪了,啧啧啧……
想起刚才听到的内容,她气得躺在床上拳打脚踢,连连扑腾了四五下,才泄气地瘫在床上。
这是孩子第一次上交钱……
第一次……
她傻不愣登地把钱给上交时,怪不得陈翠花和张满山的眼神那般地诧异。
啊啊啊——
废物张念平,活了这么大,难道他没亲手赚过一分钱?
废物废物废物!!!
真是活着浪费粮食,呼吸浪费空气,死了还浪费土地!
还有以前那个张念秋,这个形同虚设、没用的家规,你记那么清楚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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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芒种,就到了收小麦的时候了。
张家庄陈家湾进入了农忙时节。
镇上中学也放了麦收假,张念安和张念霞也回来了。
全家齐上阵,一连忙活了十几天,才把地里的庄稼都收入库。张家的右厢房被麻袋堆得满满当当,张满山走路都带风。
收完麦子后还要翻地种玉米,不过这事可以缓两天,让人歇歇劲。
收完麦子,张家所有人都瘦了一圈,男人脖子根后面晒得褪了皮。女人们好点,知道爱惜自己,下地时都戴着草帽,脖子上搭着毛巾,穿着长袖长裤,再热也不会把毛巾、草帽摘下来。
就这样,半个月劳作下来,皮肤也得黑一个度。
陈翠花心疼男人也心疼孩子,忍痛杀了一只老母鸡,熬了一大锅鸡汤,给家里人补补。
一家人正围坐一起喝着鸡汤,张念春回来了。
一回来就哭哭啼啼。
“妈,李前程对不起我。”她一坐下就暴了个雷。
陈翠花手一抖,碗差点摔到地上。
也顾不得吃饭了,她放下碗拉着大女儿进了老两口的房间。
“咋回事?你给妈说说。”
李前程那小子看着挺好的,不能够干这种糊涂事吧。陈翠花心里不信,指不定老大又说风就是雨了。
“……他,他有别的女人了……”张念春捂着脸哭,眼泪从她手指缝漏出来。“这一段站里工作忙,他天天早出晚归,我心疼他,看他辛苦,早上走的时候饭给他做好,晚上回来时饭温在锅里,我够对得起他了,结果呢,昨天他说他要去下面村里,可我看到……我看到他和一个女人从电影院里走出来……”
陈翠花脸都黑了。
“他们搂抱了?”
“……没有……”
“他们手拉手了?”
“……没有……”
“他们挨得特别近?”
“……也不是特别近……”
陈翠花气得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啥都没有,你就回来哭?”
张念春不干了,放下手抬起脸,只见满脸的泪:“他们说话了,那个女人对着前程有说有笑,一双眼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他们站电影院前说了半天,一点不避人,也不怕被人看见……”
“你傻不傻,不避人正说明前程心里不虚,他和那女人没关系。”
“没关系他陪她去看电影?”这解释说服不了张念春,她气愤就气愤在这,前一阵就听说电影院上映了新片子,她一直想去看,可这一段李前程工作忙,她善解人意就没有提。.
好啊,她体谅他辛苦,然后他的回报就是陪别的女人去看了这部片子。
“你说那女的是谁?你认识?”
“不认识!谁知道他从哪认识的骚狐狸。”张念春骂道。
陈翠花坐在一旁,自言自语:“不应该,我看前程一颗心都在你这,你别没弄清楚就和他闹。”
“谁和他闹了,我看到后躲在了电线杆后头,他没看见我。”
张念春也不知道为啥自己会躲,按她以前的脾气,她要是看到李前程和别的女人有瓜葛,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先打那女人一巴掌,再揪着李前程的耳朵让他说清楚。
现在她不敢了。自打从刘长喜家逃回来,她连做了好几天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