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春从卫生院出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受伤的右手被抹了红药水消毒,整个手都抹的红红的。
大夫不给包,说天热了,包着容易化脓,让她自己小心点,这几天别碰水。
天这么热,她还要做饭洗衣,洗洗涮涮,不碰水,哪那么容易。
但这话她只敢心里说,不敢对着大夫说。大夫说什么,她嗯嗯点头态度显得特别好。
出了卫生院,她低头看看身上。摔了一跤,又受了伤,血滴到了衣服裤子上,还有地上的尘土,还有那些人吐的口水干了的印迹……
张念春心里一阵反胃。
那些人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们姐妹之间的争执,要外人来掺合?一个个当自己是包青天断案呢?对她指指点点、指桑骂槐的,还有人趁着混乱,摸了她屁股……
要不是躲那个混蛋,她也不会失了平衡,摔了一跤。
一群王八羔子!
她摔倒了,手里拎的酒也打碎了,手也受伤了,围着她的一圈人哄一下全散了,她眼疾手快抓住一人的裤脚,不让人走,让他赔酒钱。
结果那人比她还不讲理。
“你这酒又不是我打碎的,我赔不着。”
张念春气道:“要不是你们有人推了我,我会摔倒?酒会摔碎?”摸屁股不能说,说了她名声也坏了,只能说推了她。
“哎,你这位女同志,怪不得会卖妹妹卖得心安理得。”那人毫无风度,说话如刀利:“你看清楚位置,你是从左边歪倒摔下来的,我站在你右边。你要找人负责,也得找站你左边推你的人。”
“公安办案也要讲个证据,你信口胡说,当心我到你男人单位,找他领导。”男人蹬蹬腿,呵斥道:“松手。”
一听说要找李前程领导,张念春心就虚了八分,男人一喝斥,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男人得了自由,转身就走,那速度快得仿佛后头有狗在撵他。
张念春气得漂亮的脸蛋都有些扭曲。
算什么男人呀,一点风度也没有。
她坐在地上,路过的行人纷纷对她投以异样眼光。她低着头从地上爬起来,匆匆离开。
先去的卫生院,她手上受了伤,那块大的玻璃渣还在她手心扎着呢。
至于刘站长家,唉,能拖一会是一会吧。
以她本心,她真的不想去刘站长家跑这一趟。想也知道,这一趟去了,丢脸的肯定是她。张念秋没来,她自己一人去,可不是把她的脸送过去,让刘站长骂人出气发脾气的吗?
送脸上门让人打,张念春不太情愿。
更何况,她这会手也受伤了,她不仅手疼,她心也疼。
那瓶酒可不便宜。
那么贵的酒被摔碎了。她等于钱花了,却花得毫无价值,张念春只觉得窝囊。
窝囊的长吁一口气,张念春认命地快步往家走。
进了粮食站的院子,宿舍楼下几个媳妇正坐一起摘菜兼唠家常。
张念春拎着东西一身狼狈地回来,几个人都看到了。
看她脚步匆匆地上楼,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憋着笑。
“张三哼这是咋的了?”何长根媳妇问。
她一说话,其余几人也噗嗤噗嗤笑起来。
“她手里又拎着东西,像是糕点。”李卫国媳妇开口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李前程也不说说她。”
“人家脸漂亮呗,”赵建军媳妇,就是那个鹅蛋脸的小媳妇,撇撇嘴,“李前程宠着呢。”
“看着像摔了,”何长根媳妇道,“这两天她挺倒霉的,昨晚上就一身狼狈地回来,今天又……”
众人朝她使眼色,她一回头,看到张念春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
路过她们身边时,两边不约而同的都冲对方翻了个白眼。
张念春听到了从身后传过来的嘀嘀咕咕,那几个丑八怪肯定又在说她闲话了。她这会没心思跟她们计较,要不是有正事要办,她肯定拐回去骂她们个狗血淋头!哼!
刘长喜家不住在粮食站内,他家离粮食站还有段距离。
粮食站在镇子最外缘,位置比较偏,刘长喜家住的离镇中心不远,离粮食站有段距离。
张念春刚和李前程结婚时,过年时随李前程来过刘家拜年。那时候刘长喜老婆姜玉梅还在世,看着身体就不好的样子,人干瘦,和刘长喜形成鲜明对比,脸色也是腊黄腊黄的。
人倒是很和善,拉着张念春的手,夸李前程眼光好,找的媳妇是他们粮食站最漂亮的一个。又夸张念春眼光好,找的李前程是粮食站里最出息的一个。
夸的小夫妻两个喜笑颜开。
谁能想到才一年多时间,一个人就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人没了才多久啊,刘长喜就张罗着要继弦。
想到过世的姜玉梅,张念春难得心里愧疚了一下。她还是挺喜欢刘长喜这个老婆的,人特别会说话,说的话让人心里暖和和的,也特别热情,每次去刘家,都端瓜子糖果盘,还一个劲地招呼她吃。
他们走的时候,还送到大门口,拉着她的手,殷殷切切的让她常来玩。
愧疚也就那一下下。
要怪只能怪她去的太早。刘长喜是能一个人生活的人吗?肯定不是啊。枕头空出来一个,肯定要再找个人填补。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想来姜玉梅知道了,也不会怪她。
毕竟她那么善解人意。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还不到正中午头,阳光已经晒得不行。
走到刘家门外时,张念春已经热得满头汗。她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脖子后的汗珠子,稍微落落汗后,把手帕重新塞进衣服兜里。举起手,砰砰砰敲了几下紧闭的大门。
刘家是独门独户的小院。
院子里三间砖瓦房,气派宽敞,侧边厨房洗澡间还有厕所一应俱全。小院另一侧是姜玉梅开出来的一分菜地,种着常见的瓜果蔬菜,一家子吃绝对够了。
院子角落还种着一株腊梅,第一次来时,正是过年,腊梅正值花期,枝头黄色的小花开得热热闹闹,院子里隐约一股淡淡的幽香。
张念春第一次来就羡慕不得了。
以后她和李前程能置办上一间像这样的小院,她就心满意足了。
砰砰砰,她又敲了三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