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那根鱼刺,扎得有些深,或许开始是不深,遭灌了醋汤,咽了粽子才扎得深了,总之是闹得进了医院才取出来。

郭时吐出两口带血的痰,靠在病床上由莲太太捧着痰盂照顾,莲太太一向会照顾人,大概是当过女佣的缘故,举手投足有种大户小姐没有的“从善如流”。

几个儿女和晚来的女婿守在边上,瞧不出真心还是假意,倒是挤得热闹,暗自飞眉弄眼,像是画了脸谱的伶人戏子,等着上台子耍枪挽花做戏。

郭吝一直留意那口搪瓷痰盂,主动上前接过手,瞥清里头的血痰,不由得一颤。

那么小的鱼刺,能卡出这么多血?

医护人员在跟琴太太交代注意事项,她有意无意瞥着那头,倒不是吃味丈夫跟二房情深意笃,是真怕因她夹的一筷子鱼肉闹出人命。

郭家不是近些年才转运翻身的生意人家。

从旧朝廷起,做了百来年的生意,什么都在变,有一条从祖上传下来的铁律家规永远不会变,凡是非寿终正寝的当家人,名下所有财产一律捐赠给政府惠泽当地老百姓。

要因为她夹的一筷子鱼肉,害死了丈夫,家里那些产业都要便宜交给外人。

她守寡似的守在郭家这么多年,当了大半辈子名副其实的郭太太,图的不就是那份家业吗?

难不成是图一个一分为二的郭太太头衔?

她打心底不稀罕。

琴太太是这样想的,目光在床头床尾踱来踱去,他好像又老了些,满头白发也不肯染黑,年轻时候,郭时是各大舞场上最儒雅的绅士,一身南法手工洋装,戴顶遮阳宽沿帽,潇洒得不得了,老了怎么是这副憔悴面孔?

早知道他老了是这副尊容,二十年前就该不顾家里反对同他登报离婚。

“喉咙管有轻微划伤,吃两天清淡饮食,忌一下荤腥,三四天就能好,要实在不放心,明早可以去放射科拍张片子。”

医护人员交待清楚走了出去,郭吝跟着后头,去找了某科室主任医师,她鬼鬼祟祟的行动,全被阿斌看在眼里,他跟上她,听到她跟人谈话。

窥破她敢卸他职的底气。

“吐血不是受病情影响,也不是药物副作用,病人是癌症中期,调整保持好心态,再活七八年完全没问题…”

郭吝一手把持家里产业,少不了有内鬼向她投诚,那些人指望将来她接班后,当上一等一的功臣。

作为家里唯一知道父亲患癌的人,郭吝多了先机,再不肯如长辈意愿找个男人把自己嫁出去。

连暹罗那边给她介绍的对象,她都全搞砸了,为此,还得罪了舅舅舅妈,她得想尽办法留在家里熬到接班的那一天。

哪怕是当个遭亲戚朋友议论的老处女。

阿斌清楚家里要是没了父亲,他就彻底失了胜算,毕竟父亲活着的时候,贱人都能随时卸他的职位,真到了那个时刻,大房不必说,肯定会分走大半家产,他们这一房,分不分得到,又能分多少,都是个未知数。

二姐郭斓有家珠宝钟表行,手里宽裕,嫁的丈夫是钟表世家的公子。

家姐郭雯有间个人律所,姐夫是她律所的事务律师。

同他差不多大的郭斋一样是帮家里做工,他是药物研究所的科研项目主管,因如今还没结婚成家,手里没有私人产业,等他结了婚,凭琴太太的娘家,定然亏待不了他。

他有什么?

舅舅家开一间干杂货铺子,闲的时候送他几条出海钓的石斑鱼,能起什么作用?  因生得晚了几年,他没赶在老爷子过世前成人,真就是一步晚步步晚。

白白错失了大把机会。

他母亲莲太太是难指望上的,生怕有人说她贪图郭家富贵,靠下作手段上位,为了行得端坐的正,愣是不吹枕边风。

十年如一日的劝父亲多关爱琴太太生的儿女。

私底下还教他们姐弟不要跟大房争抢。

莲太太进门的不体面,是在大房琴太太生下二小姐郭斓坐月子的时候,悄悄大了肚子,有了女儿郭雯。

她深知这对一个女人的打击有多沉重,妄想埋没个人存在降低对她的伤害。

可他们的故事,早已落幕,她来得迟了,只瞧见强争一口气来维持体面的年轻夫妇。

她是郭少爷拿来气裘小姐的靶子。

裘小姐为了什么漠视他,她是无从得知的。

*

“唷,快九点了,这么晚,你们赶紧都回去,别在这耽搁功夫,明天要工作,都早点回去歇着吧。”

莲太太摸着郭时的脾气,知道他喜清净,主动开口让大房他们走,她一个人留在医院陪老爷。

郭斓隔着丈夫的西装肩膀,瞧靠在窗边的老四,拿眼神问他,走不走?

郭斋一直盯着门口方向,听到莲太太的话,没应声,注意到二姐的小动作,他淡笑道:“等大姐跟阿斌过来,看他们怎么说。”

他这样讲,琴太太跟郭斓想走都不好急着走。

琴太太是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没人责怪她半句,她自己倒有些过意不去,让她留在医院照顾人,她是做不会的,打从出生下地起,她就没做过伺候人的活。

难得做一次,还闹得进了医院。

她立在床尾,嫌郭时咳咳吭吭的吐痰声恶心,背过身望门外,“一个二个也不知道上哪去了,白天忙得见不着人,这时候也忙得见不着人…”

“从她舅舅那回来,人就跟变了似的,像个炸花炮子,整日风风火火…”

“这么强的性子,不知道要多大水性的男人降得住。”

念到这,琴太太走向窗边,问小儿子,“阿斋,你那个米国回来的同学,什么时候请到家里来一趟?”

郭斋瞟了眼两位姐夫,不好说人家早就婉拒了大姐,推脱说人家又回了米国。

“米国哪有我们香江好?外面吃吃不惯,住住不惯,你舅舅家的艾丽说要去米国念书,去了那边没个亲朋熟友,到时候还要托人照看她…”

琴太太立在灯下自顾自地抱怨,尖尖的嗓音拖得老长,她宽宽硕硕的背影,勒进提花娟紫色香云纱旗袍里,每往外呼出一口气,勒在底下的肥肉带起下裙摆的起伏,像九月里剥好的一盘蟹钳肉,放了猪油、雪菜和五花肉乱炒,看着白嫩嫩,油莹莹。

郭雯想说两句,碍着母亲莲太太在场,她飞快溜了眼丈夫,心底再次感念爷爷走得早,要走晚了,一家子到现在还没分开住。

郭雯的丈夫名章觉矣,他是见惯大场面的,坐在靠墙边的沙发上忍着不耐烦听“隔房岳母”聒噪。

进了门的女婿,就跟娶进门的媳妇一样——货不对板,什么都晚了。

“咳咳咳…”

郭时又咳嗽起来。

*

返回病房,阿斌再看到一屋子男男女女,心境像是多经了三十年风月变故。

他不禁开始怀疑,他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

最后。

多可怕的两个字眼。

他生就生得晚,不是家里第一个孩子,也不是第一个男孩,他是兄弟姐妹间的最后,在别人家,幼子多半是要倍受父母疼爱。

但在郭家不是,郭家没有重男轻女的传统,尤其是爷爷还没去世前,三个姐姐一直是家里的女霸王。

他跟郭斋事事都要往后靠。

阿斌不愿意这辈子都要屈居人后,朝他姐夫章觉矣那边走过去。

“阿斌,正说起你,大姐呢?”郭雯冲弟弟睇眼色。

“没看见,我出去抽了支烟。”阿斌走到沙发边,随口问:“姐夫,你们律所跟宝山幼稚园的校长黄施仁打过交道吗?”

“怎么?有事?”章觉矣是事务律师,平日专门寻找大客户承接相关委托业务,他人脉广,是香江各大酒会舞会球场马场的常驻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