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不行了,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
如今,即便是醒着,也不再进水进食。哪怕是流食,也再灌不进去一点。
城外,得到密报的晋王,正带着几名亲兵亲卫日以继夜的飞驰往京中赶来。为了能够及时赶到京中,一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
与此同时,圣上还一直在撑着口气。
齐砚这几日也没闲着,此番晋王的近况,他自是了如指掌。显然,陛下如今还在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熬着,直到等到晋王回京。
而若晋王真的顺利回京了,太子多半是没有胜算的。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先下手为强。
务必要在晋王赶回京城之前,彻底结束了天子之命。
齐砚之前也万没想到皇帝陛下竟这样能撑,他原没想再动手,只想静静等着他卧死病中的消息的。可如今,事与愿违,就不得不再下杀手了。
齐砚知道,眼下要他入宫去做什么,自然不现实。所以,他得假借他人之手,来达到自己目的。
而眼下最能帮得到他忙,且意见和立场同他绝对一致的,就是太子和皇后母子。
所以,齐砚也没有多做别的什么,只是写了张纸条,再借别人之手,给送到了皇后手中。
而纸条上,齐砚也并未写别的什么,只写着“晋王即将归京”几个字。
皇后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晋王在这个节骨眼上归京的厉害之处。若陛下强撑着口气,等到晋江回来,到时候,局面又不一样。
未必太子会输,但绝对局面将会不受控制。
皇后希望自己儿子登基之路是条坦途,所以,此时此刻的皇后,自然而然就萌生出了一个想法来。
太医都说了,天子病危,已活不得几日。既然如此,那么早一日驾崩和晚一日驾崩,又有什么区别?
迟早都是要死的,何不死得时机恰好些,也算是为了太子了。
皇后自己也不敢保证,此番他强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到底是不是就是为了等晋王回来。
等他回来后,好把皇位名正言顺让他继承吗?
若晋王登基,他们母子日后的下场将可想而知。
皇后不敢赌,所以,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她毫不犹豫的就直接选择了儿子。
既下定了决心,皇后便立刻往两仪殿去了。
既要做,那么此事自然宜早不宜迟。万一迟一步,晋王突然就回了京,那么,他们母子的下场就是给天子陪葬。
此刻两仪殿内静悄悄的,李皇后过来时,萧启年仍没醒。
李皇后望着仰面躺在床上的男人,看着他那张骨瘦如柴且苍白如纸的面孔,不禁心中顿生酸涩之意。
到底是少年夫妻,一同携手度过了二十多年。彼此谈不上多喜欢对方,更多的还是相互礼重和责任,但二十多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就那样一起携手共度了,如今,她却要亲手了结了这个丈夫。
再无情爱,再爱权势,再为他们自己母子利益着想,可真到了这一刻,李皇后不免也不忍心。
“鲁公公,你先出去,本宫陪着陛下即可。”李皇后打发了鲁行茂。
鲁行茂抬眸望了皇后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应了声是。
鲁行茂离开后,顺便把殿内的小太监都一道叫了出去。很快,殿内就只剩下了帝后二人。
皇后缓缓朝床榻边走去,走近之后,又慢慢弯腰挨着坐下。望着那张脸,她突然别开了目光去。然后,闭着眼睛从一旁拿过枕头来,盖在了天子脸上。
起初用的力道很轻,她手也是颤颤巍巍的。直到过了会儿,她感受到了龙榻上的人似乎因为窒息难受在动,在挣扎,她这才心一横,索性更加用力的去捂住他的整张脸。
最开始,挣扎的幅度很轻,但随着皇后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榻上的人挣扎的也越来越明显。
直到经过了好一番激烈的对抗后,龙榻上的动静越来越小,李皇后这才突然松来手上力道。
而这时,她双眼早红透了,眼眶中,也似是水花。
当侧首瞧见一旁榻上板板正正躺着的人时,李皇后突然后怕起来,然后一个趔趄,便摔跌在了地上。
摔倒后,李皇后又立马爬起来,然后一个猛劲儿便冲到了榻边。
枕头扔向一边去,她颤抖着手指朝天子鼻下探去。才送过去探了没一会儿,便吓得立刻收了回来。
鼻下,连微弱的气息也不再有了。
李皇后此刻犹遭五雷轰顶般,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一点不真实。
可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李皇后匆匆忙忙拾整了下龙榻,然后突然一声高过一声的喊起来:“陛下?陛下!陛下!”
她的声音,引来了外殿的鲁行茂。
鲁行茂见状,立刻脸色大变。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也大声喊了声:“陛下!”
李皇后这才说:“陛下驾崩了……”
听得这话后,鲁行茂更是伏首磕头,大声呼嚎起来:“陛下!陛下驾崩了!”
一时间,整个皇宫都沸腾起来。而皇后,也立刻命人去敲了丧钟。
丧钟一响,举京皆知陛下驾崩。
齐砚原以为还要再多等个两三天,却没想到,他才让人把纸条送进宫里给皇后看。紧接着,天子便丧了命。
皇后……果然是没让他失望的。
如此一来,太子登位,便是名正言顺之事。
即便晋王此刻就赶到京中来,那也是无能为力了。
这般想着,齐砚忍不住的,就笑了。
天子驾崩,这可是塌了天的大事情。此刻,不但是齐家,别的勋贵世家也一样,合家聚在一起,都在想着对策。
京中不只是有站队太子的臣子,自也有不少站队晋王的。甚至,连支持魏王的也有。
如今晋王魏王皆不在京中,天子突然驾崩,又有太子在……待太子继位之后,他们这些曾经的晋王、魏王支持者,下场可想而知。
这种时候,就是看如何选择了。
若选择倒戈,就算不能继续荣华富贵,但至少一线生机是有的。可若选择继续支持晋王、魏王,成了还好,若是败了,那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所以,这种时候,就是做选择最关键的时刻。
宫里,玉德妃倒是识时务,立刻倒戈到了太子母子门下,甚至主动投诚。
在赵淑妃和皇后僵持不下时,玉德妃主动站出来,表示朝廷有东宫,天子去后,东宫该顺理成章登位。
何况,这种时候,大丧在前,合该先为陛下举行了丧礼,而非争这等权势。
玉德妃此话一出,不免助长了些李皇后的气焰。
赵淑妃当真是恨死玉德妃了,平时看着蛮不讲理的一个人,争起宠来多有手段?怎的如今,倒成了这等没有胆识的货色。
玉德妃只是看着蛮横不讲理,但其实她自己心里是有本账的。
既然左右都轮不到她儿子来坐这个位置,又何必选一个能给她儿子好日子过的当皇帝呢?
太子登基,魏王亲王之位尚可保。而若晋王登,魏王说不定连命都能没有。
就算晋王一时不收拾魏王,那么往后的几十年,魏王也得提心吊胆着过日子。
她身为母亲,又怎会令儿子陷入那样艰险的境地。
天子丧礼中,晋王魏王不在,便由太子领着下头的几个小的皇子一起跪在灵堂前为天子守灵。
一得空闲,玉德妃立刻又来找到李皇后投诚。
“臣妾知道,如今京中必然掀起了好一番的轩然大波。各勋贵府邸,必然也都在议论着往后如何站队的事儿。别的臣妾不敢保证,但从前支持过魏王的人,臣妾可做保让他们都站出来,支持太子登位。”
李皇后说:“多谢妹妹如此有心了。”自然也知道,玉德妃如此做,必然是为了她儿子魏王,所以,皇后也不等玉德妃自己开口,主动给了承诺,道:“玉妃妹妹且放心,待太子登基,必然会记妹妹和魏王大功一件。待回头论功行赏时,也少不得妹妹和魏王的好处。”
玉德妃也懂进退,而不是趁机一味的伸手去要。这种时候,只有识趣些,日后他们母子日子才能好过。而若是趁机打劫,一味的开口去要,去得寸进尺……虽然眼下皇后母子不能怎样,但之后一旦太子坐稳了帝位,必会回头来清算。
所以,玉德妃识趣道:“皇后娘娘,您这话说得严重了。太子乃东宫储君,陛下驾崩后,太子即位本就是应该的,臣妾也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又怎能邀功呢?”
“臣妾年纪略小些,的确有时候不太懂事。平日里,也没少气到皇后娘娘您,您大度不与臣妾计较,臣妾就很感恩戴德了,又怎还敢趁势邀功?臣妾只希望,待陛下丧礼办完之后,臣妾可以随儿子一道往封地去。如此,过点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就很满足了。”
德妃母亲识趣,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德妃虽谦逊,表示他们母子必不会争抢,但她也不能真就顺着她话说。
对待有功之臣,自然要有对待有功之臣的样子。
所以,李皇后说:“妹妹谦逊了,若此番魏王和妹妹真助了本宫母子一臂之力,日后定当论功行赏。又哪有,立功者不行赏赐,反而贬黜的道理?若真如此,怕是往后谁也不敢再对太子尽忠。”
又说:“妹妹如此芳龄,又生得花容月貌,哪能去封地磋磨?这京中大好的山水,自该有妹妹的一席之地。”
玉德妃立刻蹲身道谢:“多谢皇后娘娘。”又再一次表明忠心,“臣妾等,必对太子尽忠尽孝,毫无怨言。”
“德妃妹妹快起。”李皇后扶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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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不可一日无君,既天子驾崩,自该有新君即刻登位,为陛下主持大丧之礼。
太子辅臣和皇后一干人等,甚至是从前的魏王支持者,皆赞同由太子立刻登基。登基之后,再由新君亲自来主持先帝的这场丧礼。
但晋王一党人,自是极力反对的。
晋王如今已在快马加鞭赶至京城的路上,不消几日功夫,就能抵达京中了。而只要再多等上几天,局势很可能就会有所扭转。
到时候晋王回来,他手中又有兵权,胜负还不一定呢。
晋王一党的人,就想拖上这几天,再为晋王尽力争取点机会。
双方僵持不下,各说各有理。
而此刻,齐砚亲自带人,直接去半道上劫持了晋王。
消息秘密送回京中时,赵淑妃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与此同时,之前一直坚定支持晋王的老臣,不免也开始动摇起来。
若主君在,他们尚可力争,若主君不在了,他们冒死拼着得罪皇后母子,又是为了谁呢?
看不到前途的事儿,自然没人愿意做。
先是第一个选择了缴械认输,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赵淑妃身边再无一人。
赵淑妃势单力薄,双拳难敌四肢。所以,只能被迫听从皇后母子安排,任由太子先登基,之后再操持天子大丧。
太子才将登基,晋王便赶回了京中。
但晋王才一进京,便被新帝下了捉捕令。
太极殿上,御林军押着晋王,新帝呵斥道:“晋王擅离职守,不守军规,合该问斩,以儆效尤。”
谁知晋王却不慌不乱,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帛来。
“本王有父皇亲笔遗诏,谁敢乱来。”晋王临危不乱,厉声呵止了一众要来捉他的人。
太子闻言,不免一惊,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立刻说:“父皇已逝,你何来的遗诏?晋王,你擅自离军在先,以假乱真在后,如此滔滔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来人啊,将罪人萧予辰拿下!”
“且慢!”晋王再次开口,然后镇定展开了那张锦帛。
可却突然的,脸色一变。
有人掉了包。
新帝见他脸色不对劲,不免朝齐砚那边看去了眼,但见齐砚冲他微微一颔首后,新帝萧予言立刻更足了气势,道:“什么密诏!快呈上来,让朕瞧瞧!”
“这密诏……这……”晋王也深知,大势已去,如今他连这份密诏都没了,必然是再无挽回的余地。
于是缓缓阖闭上双眼,难免有听天由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