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铎未必不明白母亲所言之意,且面对这样极大的诱惑,他也未必没有丝毫的动摇之心。
若从一开始这世子之位便不该是他的,他也不会多想。可从出生起,他便是长房嫡子,父亲乃一府之主,他也是下一任继承人,这是不变的事实。
他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家中庶出兄弟虽有,但却没一个能成为他的威胁。所以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爵位会落不到他手中。
但命运就是这样的捉弄人,亲兄弟们没能成为他的绊脚石,半道却杀出个堂兄弟来。
若非事情真的就这样发生了,他也一辈子都不敢信,原该属于长房的爵位,原来有一日也会落到隔房兄弟手中。
刚得到消息时,他觉得犹如晴天霹雳般。哪怕如今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再回想起来,他心中未必一点不甘没有。
可不甘归不甘,他始终都保有理智在。也始终都知道,若他们父子真同二郎明刀真枪的开始干上,彻底分了阵营,那么,外人就有可趁虚而入的机会了。
为了傅家,为了家族大义,他万万做不到玩那些心眼手段。
所以,也只是犹豫了那么一瞬,很快,傅铎就摇头拒绝了。
“娘不必再说。”他神色微肃,看着竟有几分他父亲的威严在,“若因为这个而要把六妹妹往火坑里推,儿子万万做不到。”
傅大夫人急了:“这怎能是往火坑里推?这是你妹妹极愿意的事儿。若真办成了,你六妹妹得感激你一辈子。这明明就是一举两得之事,你这孩子怎的就是一根筋,就这么执拗呢?”
傅铎身为傅家同辈中的老大,又是自幼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所以,他身上自有一番温良的品性在。
面对母亲一再的“执迷不悟”,傅铎虽无奈,但却始终能耐心去劝导。
“若是只单纯为着六娘好,儿子必会尽心尽力帮六娘。但若是有这样的打算,儿子是万不会答应的。虽两房之间有些嫌隙,但毕竟是一家人。只有外人费尽心思害我们的,哪有自己家人自相残杀的道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祖母老人家一再强调这个道理,儿子时刻牢记在心,也希望母亲可以时时记在心里。”
每每说起这件事来,每每看到儿子的态度,傅大夫人都很不高兴。
老太太偏心二房,她当然会这样说。何况,两房都是她的血脉,最后爵位落到谁手上,于她来说半点损失都无,她当然会这般大度的充好人,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但凡这二房不是她亲生的,是当年老太爷的妾室所出,看看她老人家还会不会这样大度。
“她老人家的话,你听听也就是了,也不必都往心里去。两房都是她亲生的,她自然愿意家宅安宁息事宁人。但你看看,但凡二房不是她所出,她还能这样大度?这就是刀子没割到自己的肉,谁也不会说句疼。”又说,“算了,你既听她的话,不听娘的话,娘也没什么好再说。总之你六妹妹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你若想她日后余生能好好的,就按着娘说的去办,你若为着所谓的家和万事兴,不管她死活了,你就别管了吧。”
撂下这些话后,傅大夫人冷着脸转身就走。
傅铎喊了她几声,也不见她应一声,也就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喊母亲。
但母亲离开后,傅铎却认真思考起她的话来。撇开别的不说,就六娘目前这疯魔的状态,接下来也不知能如何是好。
若她真是听得进话的乖女郎,也就不能起了这些心思,更不会宁可挨父亲的一顿毒打,她也丝毫不认错。
他比六娘大了许多,六娘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傅铎实在不忍心对她不闻不问,真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一日日消沉下去。
可要他为了妹妹不顾家族廉耻,他也很难做得到。所以一时间,他左右不是,十分的为难。
傅铎去找过方云昭一事,傅端自然也知道。傅端知道,既然傅铎能去找方云昭,说明傅蓉已经闹赢了一半。但据他对方云昭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接纳傅蓉的。
如此一来,两家必然结了仇怨。若傅蓉再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这仇可就结大了。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傅端也知道自己不必再推波助澜了。就此收手,只坐山观虎斗就行。
那边,隔了几日,傅蓉见家中仍是半点动静都无,便又气愤的开始闹起绝食来。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又饿得自己体虚无力,只剩这最后一口气了,这分明就是铁了心要闹到底。
别说傅铎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便是傅国公,也拿她没办法。
父子二人最大的软肋就是到底割舍不下血脉之情,否则的话,彻底不顾她死活,由着她作去、闹去,也就没这些烦恼在了。
“这样不知廉耻的丫头,她想死就让她去死!活着也是有辱门楣。”傅国公愤怒。
可嘴里说着这样绝情的话,心中却是万分不舍的。
傅铎倒还算冷静些,只叹一声说:“父亲且先不急,儿子去看看她吧。”
傅国公没说话,只抬手朝他挥了挥,示意他去。
傅铎朝父亲略显沧桑的背影抱了抱手后,这才转身离开。
到了傅蓉房间,哪怕是来前已经预想到了她如今的模样,可当真正瞧见这张憔悴的面孔时,他仍是不忍心。
“都下去吧。”傅铎一来,就挥退了傅蓉房中所有侍女。
侍女嬷嬷们鱼贯而出,傅铎则挨在一旁床沿坐下。
傅蓉是下了狠心饿自己的,所以已经一连三天,她一粒米都没进。甚至,连水都没喝两口。这会儿那张脸,苍白如纸,似一朵开残了的花般。
她人仰躺在床上,已经毫无力气了,只虚弱道:“哥哥来做什么?都不管我死活了,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傅铎说:“你如今这副模样,若叫那方小侯爷瞧见了,确定他能喜欢你?你说人家夫人丑,可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比人家夫人差远了。”
这番话的杀伤力果然重,傅蓉一听,心内立刻动容起来。
傅铎见状,又起身去,拿了梳妆桌上的铜镜来递到她面前。
“你自己瞧瞧。”他把镜子送到她面前,里面立马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来,连傅蓉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不看。”她立刻闭上了眼睛。
情绪明明是抗拒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又软弱无力。
傅铎则把镜子扣放在了一旁,认真说:“你若真想死,我们便不管你,成全你。可你若只是想拿这个来威胁,并不是真想死,那还是不要再糟蹋自己身子了。我现在就喊人进来,你先喝点米粥,等喝完了,我再进来同你好好说些话。”
说罢,傅铎也不等傅蓉开口,直接就起了身,并冲门外道:“端米粥进来,喂六小姐吃下。”
傅蓉当然不是真的想死,所以,兄长的一番话,立刻打消了她继续绝食的念头。可她心中也有股子倔强在,若他们仍反对自己的话,她可是还会继续寻死的。
傅蓉吃了点,因饿太久,侍女们这次也不敢喂太多。
觉得差不多了,就说等过一个时辰后,再来喂些。
这会儿傅铎也走了进来,让她们都出去。傅蓉进食了些米粥,这会儿身上稍稍有了些力气。
傅铎望着她,直言说:“那日我约了方云昭出来见过面。”
“哥哥同他说了什么?”傅蓉突然激动。
傅铎面上神色十分严肃:“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他面前提起了六娘你,但人家却一点反应都无。”傅铎不怕把话说得绝情些,若她能因此迷途知返,这也是好事一桩。
但傅蓉却主动忽略了这点,只追问:“哥哥可还说了什么?没提那件事吗?”
傅铎只肃着张脸,冷漠望着她。
傅蓉却避开了他目光,仍是态度坚定:“哥哥不就是想告诉我,人家并无此意,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吗?可哪怕是一厢情愿,我也愿意。就算那方家是龙潭虎穴,我也是要去闯一闯的。”
“你这又是何必?”傅铎实在不明白,眉心拧得紧紧的。
傅蓉没说话,只是倔强的抿着唇,显然一副态度坚定的模样。
这日方云昭突然闯将到齐砚跟前,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齐砚难得的闲了下来,正在书房看书,突然瞧见方云昭这副模样,心中虽有些了然,但仍问了:“可是被傅家给气的?”
方云昭是真的挺生气,他还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家。
“你说这傅家一家子都是什么样的人?我原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算结束了,却没想到,今日那傅家大郎突然匆匆来寻,竟说要把他们家六娘配我做平妻。我真是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人。”
齐砚微微一笑,却不意外,只问:“你当时就拒绝了?”
“我当然立马就拒绝了。”方云昭说的丝毫不带犹豫,“不说我和云霞的感情,就是他们家六娘那种品性,我能敢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