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长公主,齐砚的亲母。自齐家落败了后,长公主殿下便自请去了白云观做女道士。
那日齐砚去观里,就是去探望的母亲。
既做了观里的女道士,日后便不再是俗家人了。所以,没有父母没有儿子,更不好以婆母的身份来喝儿媳敬上的茶。
“总得告诉她一声。”齐砚语气很平和,如今再提起父亲之死、母亲之修道,早不如之前那样激动了。好像这两件事,他已能渐渐接受一样。
“你先准备府内一应事宜,母亲那里,待过几天我亲自去和她说。”
云苍没有二话,立刻称是。
这边苍梧院内已经开始布置起来,但却还没差人去傅家那边提亲。
齐砚是打算等傅端离开京城后去提亲的,但这两日,他也没停了私下里的动作。徐家那边盯傅家盯得紧,徐夫人隔一日便往傅家去一趟,时刻都在敲打着傅夫人。
话里话外之意,都是暗示他们傅家,万休想辜负了他们徐家的女郎。
只要徐家一日未倒,他傅世子郎就休想享齐人之福。
而这些,都是拜齐砚所赐。
齐砚暗中又使了把巧劲儿,令徐家一直死盯着傅家不放。迫得傅夫人时刻都提着那口气,不敢轻易松懈下来。
只要徐家死咬着傅端纳贵妾一事不松口,那么只要傅端一走,傅夫人松口应了齐家的提亲,这事就好办了。
这两日,齐砚虽寸步没出门,但外面的事,他一样也没少知道。
徐家和傅家那边的动向,云苍和栖梧每日都会过来禀报。包括傅端在此事上的态度,以及,苏韵娇主仆对目前自己处境的一个态度。
栖梧一一据实禀道:“据留在傅府的探子来禀,说自从徐家盯上了傅世子之前定过亲一事后,傅世子便再没踏足过苏姑娘所居的披锦阁一步。至于苏姑娘她们……因不常出门来,倒打探不到什么。只知道披锦阁内很平静,没哭没闹的,似乎外面发生的那些事,都同她们毫无干系一样。”
齐砚正坐湖边撒鱼食,栖梧禀报完了,齐砚也正好丢下了最后一点鱼食。
他拍了拍手后,抬眸望向栖梧,黑眸温润深邃:“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人把消息透露给苏姑娘知道。”
既是要联盟,那他这边有所动作了,身为盟友,她也合该有权知晓。若不告诉她,万一她再有别的动作,也怕之后稍有差池,会打乱合盘计划。
所以于情于理,这个时候也不该再蒙她在鼓里。
栖梧要比云苍听话和稳重一些,这种时候,主人说什么便就是什么,一句都不会反驳。
他立刻称了声是,见主人再无别的吩咐,便自请道了别,麻溜办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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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韵娇主仆一直都深居简出,同府上的人并无过多来往。从前是这样,如今没了傅端未婚妻身份后,就更是如此了。
齐砚安插在傅家的线人,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顺理成章把这个消息送到的苏韵娇跟前。
匆匆的擦身而过丢下的几个字,苏韵娇险些没敢以为是对自己说的。
但听到了“齐家”二字后,苏韵娇立刻意识到什么。可待反应过来后,再回身去寻那刚刚和自己说话的人时,身后早已不见了人影。
一旁,跟侍在她身边的抱月见状,也顺着主子的目光望去,却什么都没望到。
“娘子在找什么?”抱月问,“怎的脸色不好?”
苏韵娇慌慌张张收回了目光,也再无闲逛的心了,立刻说:“我觉得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一回到披锦阁后,苏韵娇立刻喊了邬嬷嬷到跟前来说体己话,她把方才路上遇到的那个婢女对她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了邬嬷嬷听。
邬嬷嬷听后,也是惊得愣住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问:“娘子可是听错了?”
“绝对没错!”这点苏韵娇敢保证,“当时那条路那么宽,她偏偏挤在我身边过去。又提了齐家,又说什么少主已在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登门提亲,让我先不要着急。她当时话说得虽急,但毕竟不是只说一两个字,我肯定不会听岔的。”
邬嬷嬷自然信任自家娘子,她既肯定的这么说,自然就是有这件事的。
“嬷嬷,你说……齐恩公是真的有把我的话放心上吗?”当时说的时候是心血来潮,回来后更是越想越觉荒唐,根本没抱什么希望的。却没想到,他竟真的听进心里去了。
如今这样对她来说,算是意外之喜吗?
她有些激动。
邬嬷嬷轻笑着握住苏韵娇手,毕竟年长许多,遇事更能稳得住心、沉得住气。
她劝苏韵娇先冷静下来,然后帮着她一起分析:“这件事除了你我主仆知道外,是连抱月和捧星都不晓得的。而齐恩公那边,也就只有他和他身边的一个随从知道。这样算,也就只咱们四个是知内情者。你我没说,齐恩公那边更不可能随便把这样的事传出去。这样看来……这件事大概率是真的。”
“娘子,咱们之后就什么也别做,静观其变。若是真的,自然万般皆好。就算不是真的……于咱们来说,也是没什么损失的。咱们先耐心着等一段时间,看看接下来齐恩公那边还有没有什么动作。左右如今有徐家盯着傅家,傅夫人和傅世子至少暂时是不敢对姑娘怎样的。这样一来,咱们又争取到了不少时间。”
“嗯,我听嬷嬷的。”苏韵娇此刻心情无比的激动。
是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如今这样,早不是之前那样的处境了。
总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她重新看到了希望。
有徐家盯着,傅端根本不敢立刻就对她怎样。这样就为她争取了时间,之后就看齐恩公的手段了。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待她和齐恩公成了盟友后,她会尽心尽力去照顾恩公。等报答完了欠他的恩情后,他若有了喜欢的女娘,想要解除盟约了,她定二话不说,还他自由之身。
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了。而那时,傅端早不会再成为她的威胁。
她的困境也就彻底解脱了。
到时候,她再带着邬嬷嬷和抱月捧星她们,带着自己压箱底的一些梯己,回到老家去。
或是随便做点生意啊,或是有幸能得遇个好人的话,就此托付了终身也未尝不可。
“嬷嬷,我好开心,我好想喝点酒啊。”苏韵娇跃跃欲试,“就喝一点点。如今天冷了,喝点酒可暖暖身子呢。”
邬嬷嬷笑:“晦气了那么久,难得今日有桩值得高兴的事儿了,喝点就喝点。”但也坚持,“必须烫热了才能吃,冷酒不能吃。”
可苏韵娇就爱喝冷酒,冷冷的喝到胃里,再在胃里一点点变暖,这才舒服。
“今日就准我一回吧。”她拉着邬嬷嬷衣角,无赖着撒娇,“嬷嬷也说了,今日是难得的高兴,您老人家就顺我一回意吧。”又道,“我们呆会儿一起围着炉子吃,也不会多冷的。”
望着小主人这副可怜兮兮的撒娇模样,更多拒绝的话一时也难能说出口来,邬嬷嬷只能妥协:“那好吧。”
但也有自己的坚持,她严肃说:“但冷酒只能吃一杯。若再想吃,就必须烫热了吃。”
能讨着这一杯冷酒喝,已然不容易,苏韵娇根本不敢再讨价还价。
立马就忙不迭点头:“好,我听嬷嬷的。”
邬嬷嬷高兴着去外面准备,拿了钱给捧星,让她去大厨房买些肉和酒来。特意叮嘱了叫买生肉,再带个烤肉的炉子来,一会儿她们主仆几个围炉炙肉吃。
捧星应了吩咐立刻去办差了,抱月狐疑着过来问:“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问完又自顾自说,“不是娘子和嬷嬷生辰,也不是我和捧星生辰,那是什么日子?”
邬嬷嬷说:“不是好日子就不能好好吃一顿了吗?天冷咱们吃点炙肉喝点酒,身上暖和。”
抱月只以为是冬天到了,娘子想吃烤肉了,于是也不疑有他,只自己找活忙碌去了。
傅家各房各院内一日三餐的饭食,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有份例的。超出份例范围的,就得自己掏钱出来买。
像今日这样的情况,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从前都是主仆几个生辰的时候会有这样额外的犒赏,平日里也不会这样。
今日披锦阁早早就关了门,院内,正堂里,主仆几人正围着炉子说说笑笑。
连外头有叩门的声音,她们也不曾听到。
傅端立在院墙之外,听着一阵阵从院墙内传来的欢声笑语,不禁拧紧了眉心。
“再叩。”他吩咐长青。
但待长青上前,正抬手要继续叩门时,傅端又阻止了。
“算了。”他笔挺英姿立在夜色之下,朦胧月光笼罩在他脸上,看不出此刻的喜怒,只能听到他清冷疏离的声音传来,“直接翻墙过去。”
各院的院墙原就不如外墙来的高,加上长青又是有功夫在身的,翻墙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他立刻应了声是,然后矫健身子跃墙而过。很快的,只听“吱呀”一声响,门打开了。
“世子。”长青开了门后立刻迎过来,等待下一步的吩咐。
傅端却没说话,只背负着双手跨过了门槛,沉默着往里面去。
屋内,主仆几个还在笑。
一时几人喝得都有些醉了,开始追忆起曾经来。
讲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儿,讲到了当年苏老爷苏夫人还在世时的盛况。那时候,苏韵娇还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她还是苏家的千金大小姐,是苏父苏母的掌上明珠。
“要是老爷夫人还在世就好了,那娘子就有人疼了。”捧星感慨。
抱月笑:“现在也有人疼啊,我们不是人吗?”
捧星哼说:“可是我们是奴婢,疼娘子不是应该的吗?”又说,“我们无权无势的,我们心疼娘子又有什么用呢,娘子还不是照样被人欺负。”
抱月也收了笑,拉下了脸说:“他们欺人太甚!拘着我们娘子关在这儿,算什么?我要去找他们算账,为娘子讨公道!”
原是今日苏韵娇高兴,想喝点酒庆贺庆贺的。却没想到,她状态倒还好,没怎么醉,反倒两个侍女喝多了。
虽这会儿院门关了,这里又只她们主仆几个自己人,但苏韵娇和邬嬷嬷心中仍存着警惕,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大意。
邬嬷嬷忙蹙眉训斥:“你们两个喝醉了说胡话,还不快去歇息!”又发牢骚抱怨,“今日原是娘子想喝点酒的,倒是好,娘子酒没喝上多少,倒叫你们两个灌了个饱。这会儿还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做什么?还要娘子伺候你们歇息吗?”
挨了骂,两个人立刻清醒了不少。酒也不敢再喝了,只默默起了身。
手才推开门,就见门外夜色下,杵着两个高大的男人。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异口同声“啊”了声。
而被这一吓,酒也彻底醒了。
方才屋里主仆的话,傅端都听到了。这会儿他抬眸望了面前两个侍女一眼,没说什么,只负着手抬腿往屋里来。
捧星抱月一句话不敢再多言,只老实着默默静候一旁,等着被发落。
那边,苏韵娇和邬嬷嬷也没想到傅端会这会儿过来。自从徐家盯上之前的事后,傅端不曾再踏足过这里一步。
今日怎的会来?
心里怀着不安,苏韵娇忙先过来请了个安,然后问:“世子怎的这会儿过来?”她还想问他过来多久了,但这话却不好问。
只能自己在心里过了遍,想着方才可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还未待她细想完,傅端开口应了她话说:“明日一早要离京,便想着过来看看你。”他语气还算好,说完后弯腰于一旁落了座。
然后抬眸朝苏韵娇望来,拍了拍一旁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
苏韵娇犹豫了一瞬,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即将离开京城,他明儿一早就要走了。
若他不在京中的话,齐恩公那里是不是就好有动作了?
不由又暗自欢喜,想着,他此番离开的可真是时候。
只要他走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要走多久?”苏韵娇琢磨着语气,尽量表现出了一点对他的关心,而不是急切,“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
佳人在侧,温言软语入耳,傅端纵是近来心情再繁重,这会儿阴霾也一扫而空了。
他冷沉的脸上总算浮现了笑意,声音也更温和了些,他耐心解释着自己此去乃是奉命巡营,是半个月前圣上就交代好的。所去时间不长,大概十天半月左右。所去之处也不远,就在京城隔壁的锦州。
苏韵娇认真听着,心中却遗憾。
所去之处不远,去的时间也不长……真怕到时候他得到了什么风声,能连夜赶回京来,从而坏了他们好事。
不过这会儿苏韵娇却半点内心里的想法都没流露出来,只是关心道:“如今天冷了,世子一个人外头也要照顾好自己。我这里世子就不必担心了,左右我也不爱出门,寻常就只呆在披锦阁内,偶尔的,才会在披锦阁附近略转一转。”
傅端就喜欢她这样,不爱招摇,就安安静静的守着本分呆在深闺。
这样的苏娘,才只完全属于他一个人。
默了会儿,傅端突然伸出手去,轻轻攥握住了苏韵娇的手。先是只碰了指头,然后一点点的往前试探,最终将她整个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中,又再一点点收紧。
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触碰了,苏韵娇也不诧异。只是垂了眉眼,静静望着两只交缠在一起的手。
她一言不发。
傅端目光深情,看着她极认真地道:“这些日子……外面的一些事,想你也听到了些。我今日来除了和你道别,也是想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无名无分跟着我的。你且宽心,不要多想,安心在家等我回来。”
他这般深情的告白,不但没能打动眼前佳人,反倒惹得苏韵娇心内一阵讽笑。
不会让她无名无分,就是指可以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吗?
她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又凭什么放着外头的正头娘子不做,却来给他做妾呢?
他到底有没有心啊,有没有想过,一旦她做了妾,这辈子都是要被正室踩一头的。
良妾即便不会被随意发卖,可待遇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口口声声说重情,说爱重她,难道他的情意,就只有这点分量吗?
他最爱的到底是他自己,是他的前程仕途。
三年多的相处,之前又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只是再多的情分,也在这半年中一点点的消磨殆尽了。
他们都是自私的人,都更爱自己。
就像他做不到为她舍弃更好的前程姻缘、舍弃更登高一步一样,她也做不到为他而放弃自尊自爱,去委屈自己做一个妾。
他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那么,就各自去奔自己心里的前程吧。
“我心中明白的。”苏韵娇极力忍着心中委屈和恶心,尽力顺着他话说,“你我之间还需多言吗?不必说得太明白,一切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