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她为妾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怕此事会招来徐家的不满。
这苏家虽没落了,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她的父亲,生时可是官至了正三品的知府。虽说她父亲是先帝在位时的正三品,但毕竟不曾犯过什么错,她仍是官家千金的身份,只是如今家族没落了而已。
弄这样一个贵妾放在身边,那徐家又会怎么想?
何况,苏家又不是没有人了,能任人捏扁搓圆的欺辱。当初也是因为这苏娘子有婚书在身,这才放她入京来寻夫的。若得知妻成了妾,还不知会怎么闹,万一闹得大了,叫端儿的政敌钻了空,岂不是于端儿仕途不利?
端儿年纪轻轻的就如此得新君器重,如今朝中不知多少双嫉妒的眼睛盯着他呢。一个不慎,可就是万劫不复,这几年都白忙活了。
其实依她的意思,不如就此退了婚的好。日后各自嫁娶,谁也不耽误谁。
偏端儿是个情种,对那苏娘情根深种。
日后若要栽跟头,怕就得栽在这苏娘身上。
傅夫人唉声叹气:“就怕徐家那边会不高兴。”
嬷嬷细忖了下,试着劝说:“如今放眼整个上京,又有谁家的郎君能比得上咱们家世子郎呢?徐家既能主动先寻上门来,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且对咱们世子郎十分满意的。夫人您要知道,如今咱们傅公府可不矮徐公府一截。徐家娘子也是识大体之人,只要傅家有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她也不会为了个妾同世子郎翻脸。毕竟,哪家男人后院没个妾室呢?”
傅夫人认真思索,迟疑了会儿后,倒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苏家那边……”
嬷嬷又笑:“至于苏家……远在千里之外、手伸不到这么长不说,便是知道了情况,想千里迢迢跑来管这摊子事儿,也得上头有贵人撑腰才行。何况……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若这苏娘当年真在家里过得顺心如意,又怎会一个孤女不顾凶险,千里迢迢的只身赴京寻亲?所以,想来苏家是不会管的。”
傅夫人倒不在意什么妾不妾,她只怕届时徐、苏两家会两头闹,从而于她端儿官声有累。
若能好好的一个为妻一个做妾,她这当娘的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再三思量后,傅夫人又沉沉叹息一声,这才说:“既是端儿的意思,便由着他去吧。”
接下来好几日,苏韵娇都不曾再见到傅端一面。傅夫人那边也没来人传唤,她便乐得一个人在披锦阁内过起了自己的安生小日子。
只是时不时的,府上的几位小娘子会轮流到她这儿来,一会儿今天说世子哥哥陪徐家二娘去跑马了,一会儿明天又说世子哥哥陪徐二娘郊外散心,二人好不亲昵。
苏韵娇知道,这些都是傅夫人叫她们故意到跟前来说给自己听的。
不管背地里怎么自在快活,但当着府上几位娘子的面,她总是要装出些哀愁和无可奈何来的。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她听够了这些,也装够了悲伤,便立刻抽身而出,主动带着婚书寻去了傅夫人上房。
傅夫人虽是这个意思,但真见她带着婚书来要退还时,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吃惊在。
毕竟这么好的一个如意金婿,她真就打算就此放手了?
狐疑着望了人一眼后,伸手接过婚书来看,见这正是当年端儿父亲亲手书写的那份婚书后,她立时指腹用了点力,将其紧紧攥住,生怕下一刻会再被抢回去。
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将婚书合上,也没再还回来,只默默揣进自己袖口。藏好了之后,才抬眸朝堂下苏韵娇望来。
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意,她明知故问:“怎要退还了婚书呢?”
因一早便知道这傅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苏韵娇也并不意外她会这样装,只是认真回答说:“只是觉得如今的身份,是再配不得世子郎了。”
自然是配不上的。便是端儿没如今的这些功劳加身,她早在三年多前父母双亡时,就已配不上端儿了。
但见她总算有自知之明了,傅夫人心中快慰,也就没说这些难听的话。
她只是故作哀愁,沉叹一声道:“你如今就这样退还了婚书,倒是可惜了端儿对你的一片痴心。”临了临了,反倒还把错归去了她身上。
真是得了实处,也还想要全了名声。
但苏韵娇也见怪不怪,她听了后心中也没什么波澜。只想着,如今总算是合理的还了婚书,日后她同傅端便再无纠葛了。
她不喜不悲,尽力全着体面说:“缘分这种事很难说的,只能说是苏娘同傅家无缘。不过如今世子郎觅得了一门好亲事,苏娘心中也十分为他高兴。”
傅夫人却没放她走,只望着她,迟疑了半晌才问:“你……真的为端儿高兴么?”
如今她高不高兴还重要么?若真这么在意她的感受,他们傅家又何会做出这种绝情之事来?
原就不想多打交道,只想还了婚书后赶紧搬离傅公府。披锦阁内,她一应行礼都已经收拾好了。
只是这傅夫人不知何故,竟要继续同她攀谈。
拉扯得久了,苏韵娇也累。唇角拉了一下后,又立刻牵起,尽力维系着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表情。
“世子郎是个好人,这些年也待苏娘不错,苏娘此番是实心实意为世子郎高兴的。”
傅夫人瞧不出她有多高兴,也不信她会高兴。只是她这么说,她便这么听着罢了。
心中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提要为端儿纳她为妾之事。
这件事,还是让端儿自己去和她说吧。
“好了,这婚书我便收下,你先回去歇着吧。”顿了顿,也稍稍先透露了些,“一会儿端儿回来,他会去找你。”
苏韵娇突然觉得心中莫名一阵不踏实,她心慌的抬眸望了望上位的傅夫人。心内踌躇了会儿后,苏韵娇主动请了辞。
“如今还了婚书,苏娘同世子郎再不是未婚夫妇的身份,再私下见面,怕不合规矩。在过来之前已收拾好一应衣物,此番既是来交还婚书,也是就此别过的。”说罢她蹲身,又行一礼道,“这些年,承蒙夫人对苏娘的照拂了。”
傅夫人却仍留她:“你同端儿好歹也有过这样一段缘分,就算走,也得亲自同他道了别再走。”
傅夫人一反常态的一再挽留,更让苏韵娇心中生出不祥之感来。按理说,傅夫人拿了她退还的婚书后,该盼着她即刻离府才对,又怎会一再劝她再见傅端一面呢?她难道就不怕二人见了面后,再生出什么变故来,以阻止傅家联姻那么好一个亲家吗?
但一时也摸不清傅夫人的意思,苏韵娇只能称是。
“那苏娘先行告退。”她仍守着最后的体面。
苏韵娇离开后,傅夫人立刻暗示身边的嬷嬷点了火,然后她将搁于袖中的那份婚书递到火边,亲眼看着它烧成灰烬。
烧成了灰后,她才算彻底松了这口气。
“今日起,可以睡个好觉了。”
嬷嬷也附和:“主要是如今世子郎也改了心意,夫人您总算是高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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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端才回府,即刻就有人将今日苏韵娇主动去上房寻傅夫人一事告诉了他。
傅端正在洗手,手在面盆中一点点拨水洗在自己的手背和手面。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突然就停了手中动作。
但也不过须臾,很快,他又恢复了慢慢泼着水静静洗手的动作。
良久后,才道了一句:“知道了。”音量不高,声线很冷。
随即,手从面盆中拿了出来,立刻有侍女奉了干净的帕子来。
傅端接过帕子细细擦净手后,又丢回一旁的托盘。
没再在屋内多做逗留,而是即刻负手跨过门槛往外面走了去。
方才来禀的小厮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苏娘找母亲,可知是何事?”傅端心下已有答案,但到底心中还存着些侥幸,不愿相信。
那小厮望了望主子神色,倒也不敢隐瞒,只如实说:“是去还婚书的。”
即便是一早心中就有数的答案,可当真正亲耳听到时,他心里还是百般不是滋味儿。明明是他先做了那个背叛的负心汉,可当得知被辜负的人不哭不闹的就要退出时,他心中也没来由的一阵躁意涌上心头。
腮帮子咬得死紧,背负腰后的手,更是攥握成了拳。
再不多言一句,只沉默着快步往披锦阁去。
这边,苏韵娇兴致也正不高。傅夫人一再阻拦着不放行,这令她心中十分不安。
甚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频频闪现在脑海中,已经意识到怕是这辈子都再逃脱不了这座牢笼、逃不开傅端掌心的苏韵娇,精神越发不好起来。
她知道傅家无耻,但没想过竟会这样无耻。
若她所猜不错的话,若傅端真要强留了她在身边,让她名不正言不顺,她必会以死明志。
然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从此之后,她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会儿披锦阁内再无了往日的热闹,主仆几个都兴致缺缺,一脸的担忧之色。
邬嬷嬷是长者,眼下这种境况,若她不能为娘子分忧解难,怕娘子更难捱过这关去了。
所以,即便心里也很慌乱,但仍强打起精神来劝:“小娘子眼下别难过,到底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即便真是傅家不仁不义,届时也还有别的法子,不一定就是娘子心里想的那个最坏的结局。夫人在世时不是常和娘子讲么,不要害怕眼前的困境,该要想想,若眼下这关过去了,以后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提起母亲来,苏韵娇不由想,要是爹爹娘亲都还在世该多好。
若他们二老都还健在,傅家又何至于会欺人到如此地步?
“昨儿晚上咱们还说呢,若今日就走了,定要记得去白云观,把爹娘的牌位捎带上。我昨儿晚上做梦还梦到他们的呢,梦里一直对我笑,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很好,他们就不说话了。”
三年多前,来京之初,苏韵娇就在上京城城郊的白云观里供奉了自己父母的牌位。这些年,她每年都会记得父母亲的忌日,然后在那日去观里给父母上香,捐些香火钱,以图观里的道士们能好好待她父母。
“再有些日子便是母亲忌日了。”苏韵娇喃喃。
说出这句话后轻叹一声,十分遗憾的抱臂搁双腿上,可怜又无辜。
傅端此刻人就站在门外,隔着窗棱瞧见这一幕,他突然间就没了踏足进去面对她的勇气。
踌躇了有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进屋来。只抬了那双幽幽冷眸朝屋里人看最后一眼,继而决绝的大步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