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西苑。
“八月庚子,帝传位于皇太子,自称太上皇帝,五日一度受朝,自称曰朕……”
太上皇的自称是“朕”,臣民称他为“陛下”。
朱载坖成为太上皇有几年了。
一只通体雪白的异瞳狮子猫踏着霜花穿过各色菊花丛,跳到朱载坖的怀里。
朱载坖顺手撸猫,似笑非笑地感慨:“猫儿很可爱,对不对?”
“对。”阮瑛在一旁回应。
朱载坖说:“以前,很久以前……父皇也有一只心爱的狮子猫,常常跳到父皇的怀里。那时候,朕甚至嫉妒猫。”
没等周围的人回应,朱载坖又笑着说:“那只猫死了之后,父皇把它葬到万寿山,又命一众大臣写祭词。其中袁炜写得最好,一句‘化狮作龙’让父皇龙颜大悦,直接让袁炜官升一级。那时候,朕不喜欢袁炜,暗暗腹诽他是马屁精。”
“但是后来,朕非常喜欢袁炜,他真是伯乐啊!”
最重要的,是取中晏鹤年父子。
朱载坖说着话,一下不留神,狮子猫跳上旁边的书桌,踩在刚画的墨梅图上。
猫爪沾上了墨水,纸上立刻多了几朵栩栩如生的梅花。
“你也成精了,还会画画?”朱载坖笑着,没有生气。
他又问阮瑛:“冯保又一次出海回来,你有没有去看他?”
“还没有。”阮瑛回答。
朱载坖说:“冯保老了……朕看见他掉了一颗门牙,问他怎么掉的。他说吃蘑菇磕崩的。吃蘑菇都能磕崩牙,真的是老了。”
冯保都老掉牙,当然不能再出海,得安排新的人。
朱载坖正在说着冯保的趣事,小皇孙朱常海跑了过来。
“小狮子!”
朱常海想抱“小狮子”,可是猫儿使劲往太上皇怀里钻,就是不给小皇孙抱。
“皇祖父,小狮子不喜欢我!明明我也喂过它!”朱常海委屈地告状。
朱载坖笑道:“因为你总是大力撸它,它都要被你撸秃了。”
“才没有!”朱常海爬上祖父的腿,一屁股将猫儿挤走。
跟一只猫争宠,这样的皇孙到底像谁啊?!
朱常海叽叽呱呱:“皇叔回来了!我偷听父皇和母后说话,皇叔跟着晏家的船出海,扫荡西洋的海盗、替天行道!”
“荷兰、西班牙国派人来送国书告状,说晏家的船打劫他们的商船。什么商船,西洋人睁眼说瞎话,明明就是海盗!”
这并没有冤枉西洋人。
荷兰给一些海盗发“私掠证”,有证的海盗在荷兰控制区是合法的,可以打劫其他国家的船;
而西班牙、不列颠等国,也同样给本国的海盗发“私掠证”。
有证的是“合法海盗”,没证的是“非法海盗”。
然而晏鹤年不管对方有证没证,一律平推……什么?你说这是黑吃黑?
明明是替天行道!
朱载坖摸着朱常海肉嘟嘟的小脸蛋:“晏家的船上挂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可惜洋人不识字,哪里认得!”
晏家也是奉旨扫荡!
“皇祖父,他们说皇叔想做龙王赘婿,是什么回事?”朱常海问。
“此事啊……”朱载坖忍不住哈哈大笑,“龙王若肯要他,就让他去做赘婿!”
反正,朕已经有好圣孙,不缺朱翊镠这个儿子了~~
阮瑛在一旁低头忍着笑,也知道这件事……
因为晏家船队专克海盗,晏鹤年被西洋人称为“东海龙王”。
某一日,在大海船上,朱翊镠忽然对晏鹤年单膝跪下:“请龙王收我为赘婿!”
晏鹤年大手一挥:“来人,成全潞王殿下,送他下海!”
一群人笑呵呵一拥而上,把朱翊镠举起来,要扔他下海。
朱翊镠被吓得哇哇大叫:“龙王!师祖!干爹……爹!别扔!我错啦!”
“你还乱喊乱叫!”晏鹤年冷哼,但最终没有扔朱翊镠。
他们回来之后,朱翊镠到太上皇这里跪了一天,恳求去做龙王赘婿。
朱载坖:……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晏家的女儿出身太高,不适合做潞王妃。但潞王若是改封美洲,成了海王,问题就不大。
总不可能,远在美洲的海王跑回来夺位。
朱载坖这关通过,晏鹤年却不肯松口。
朱翊镠想做龙王赘婿,恐怕没那么容易。
“你怎么偷听你父皇母后说话?”朱载坖发现重点,“君子坦荡荡,非礼勿听。”
“呃……”朱常海对着胖手指。
他就要赖着跟父皇睡,这样父皇不能太快给他添弟弟妹妹!
别以为他不知道,父皇一直想要一个“小洵洵”!
朱载坖无可奈何,对一旁的太监们说:“你们看他这样子,是不是跟钧钧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阮瑛笑着回应。
连小狡猾也一模一样,这就是皇家天赋吧!
……
过了一些时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京城里有消息流传,太上皇病重。
各大寺庙、道观霎那间人潮涌动,百姓真诚地为太上皇祈福。
虽然新帝登基几年,在天下人心中,太上皇依旧是圣上,是开创一代盛世的天子。
朱载坖临终前,召见了晏珣。
“我很幸运遇见你。”
到这一刻,朱载坖的自称却是“我”。
他停顿一瞬,接着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会是什么样。”
“陛下雄图大略。”晏珣诚挚地说。
朱载坖摇摇头,拉着晏珣的手,露出虚弱又高兴的笑容:“我要去见父皇了!我要跟他炫耀!我做皇帝,比他做得好!我对臣子、对儿子,都比他好!”
“是!陛下是最好的。”晏珣笑着安慰。
“晏珣,我下辈子还要遇见你。”朱载坖说。
有这么一瞬间,晏珣凝滞……不会吧?下辈子还要给你打工?卖艺养你?
朱载坖却说:“下辈子,我们做最好的朋友。我来定个暗号……‘你还记得蓬莱盛宴骑黑虎的旧友吗?’”
晏珣:“呃……暗号是不是长了一点?”
“那就短一点。你还记得蓬莱旧友吗?”朱载坖说。
“好,我记住了。”晏珣郑重地点头。
……
朱载坖在儿孙的陪伴下,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想着到地府等蓬莱旧友。
如果一起投胎,下辈子说不定能做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但是他眼睛一闭一睁,见到了父皇——嘉靖皇帝朱厚熜。
“醒了?醒了的话,就开直播吧!乐器会不会?蹈舞之礼总会吧?什么都不会,朕养你干什么?”朱厚熜长须飘飘,神色清冷。
朱载坖沉默片刻,大声说:“儿要汇报工作!”
都让开,先让我炫耀三遍!
这反应,跟高拱一模一样。
朱厚熜:……知道我儿子像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