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兹戴尔边境。
黄烟起伏,风气滔滔,一艘运输舰于此地停滞。
长空舰上,贸然前来的食腐者之王,汉尼拔,此刻正看着四周的温迪戈众,头盔下的双眸微微沉敛。
食腐者,是一种很特殊的种族,他们普遍体躯干瘦,白皙的肌肤略微发青,而女性却是显得丽质,富有骨感。
“加索伦斯特……”汉尼拔看着场中高如楼栋的五米黑影,语气复杂:“好久不见了。”
“一年以前,你们与温迪戈王庭决裂,你接过皇首下发的命令,带着千人余众的温迪戈往大炎边境而去……”
“现在……你们回来的就这些人吗?”
“是。”加索纶斯特望着远处的边线,依稀可以看到成群的食腐者军伍。
那些食腐者军伍体躯高大,身上带着淤泥与碎裂的布甲,看起来毫无防御能力,但任何敌人只要面临这些食腐者军伍,都会被其无匹的威势硬生生撕裂。
加索伦斯特回过头,目光看向场内穿戴厚实黑甲的汉尼拔,目光沉敛。
“在我记忆以来,食腐者向来不会负责边境镇守,你们作为皇庭的常备军伍,终年镇守卡兹戴尔之北,抵御北边的畸形魔物……现在,你们为什么在这?”
汉尼拔摇了摇头,看着放在腿上的佩剑,依稀可以看到那剑身上被风沙裹挟的余痕。
他这把剑……已经很久没有染过血腥了。
“这是皇首的命令,我作为皇庭内的王庭一席,唯有遵从。”
汉尼拔缓缓道。
“皇首?”
加索伦斯特听到这两个字,眸子一沉,想起一个头上旋角,身穿黑色皇袍的中年萨卡兹。
皇首,相当于大炎的圣龙,为一国皇帝。
而这个世界源气横行,修炼者繁如流星,在卡兹戴尔,这里……便是修炼的国度。
但在卡兹戴尔,各种各样的种族比比皆是,有着以鲜血为食的血族(血魔),有着拨弄人心,以残杀无辜人为乐的女妖,亦有以死者尸骸操纵的巫妖,堪称是群魔乱舞。
这么一个群魔乱舞的国度,在过去的时代,一个个种族彼此称王,为了脚下的这片地打出脑浆子,血腥无比,而在皇首年轻的年代,却是拨乱反正,将各方种族被逐一打服,拉起十个种族,分划居所,作为十王庭。
而他自身所处的首都,正是中心皇庭之地,世人皆称其卡兹戴尔。
正是一朝英雄拔剑起,平定苍生天下劫!
这个国度,被世人传颂的,是一方皇庭首都,其余辅城尽是附庸!
……
汉尼拔看着加索伦斯特沉默的模样,不由道。
“我来此地,是皇首的任命,现在的卡兹戴尔……实属是变化很多。”
加索伦斯特摇摇头:“变化……很早就开始了。”
“多年前,我曾离开卡兹戴尔,去往大炎之地历练,在那被我的妻子提点,我才发觉卡兹戴尔更深层次的变化……”
“我所在的温迪戈王庭,他们食人不忌,蛮横专行,血族王庭建立血都,将来往的人逐一化作血亲,边际数城,女妖王庭在各山林、城镇之内肆意掌控无辜之人,将其折磨致死的……”
“所有的所有,都诠释了皇首……不过是用着他那力量来压人。”
“昔日……十王庭的炎魔所部,带头叛乱,引起数部族群掀竿而起,皇首付出了半数寿命,将炎魔等部尽数诛杀,其中大量萨卡兹族群逃离卡兹戴尔……祸乱众国……”
“就在去年……我的妻子被温迪戈王庭内的人吞食,也因此,我与温迪戈王庭决裂,随后带着千人离开卡兹戴尔。”
“如今……你出现在这边境,是否意味着皇首已然濒死,留你们食腐者王庭镇守境外,为的就是不让里边的族群出来?”
“……”
汉尼拔听着加索伦斯特的话语,缄默许久,缓缓道:“加索伦斯特……我们还是说说你们的事情吧。”
他回头看去,看着这艘船舰上的温迪戈众,依稀可以嗅闻到这些人历遍风霜的烟气,目光闪过一丝悲哀。
“你们……还剩多少人?”
“三百。”加索伦斯特双眸沉敛,道:“原先……我们前往大炎北渊,在军伍的协助下攻入邪魔之地,但近一年来……死在邪魔手里的有很多,也有饿死的,还有动不了,只能作为食粮的。”
“如今……是剩下的温迪戈众,都是曾经各支队的好手,其中也不乏一些无奈吞食自己长辈的孩子……”
“……”
汉尼拔闻言,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住了嘴。
由于他整个人散发着压抑的气息,加索伦斯特见状,眸子微沉:“汉尼拔,你想告诉我什么?”
“加索伦斯特……温迪戈,很可能就剩下你们了。”
“什……么?”加索纶斯特眸子抖动,整个人有些发怔:“我记得我弟…….”
汉尼拔微微吸气,道:“在一年前,你叛变王庭的时候,在世界的北端,那里的深渊之地,北境深处,邪魔动出。”
“大片大片的邪魔自北境轰然动出,在世界之北的地区,在那里,名为萨米的国家,征兆术士(法师)军伍,向卡兹戴尔申请援助……”
“皇首接到命令,当即让温迪戈王庭举族而去,由于邪魔势大,同样的,十王庭另一只王庭部族,独眼巨人一脉举族过去……”
“但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全数死亡,很幸运的是,你的弟弟,博卓卡斯替依旧存活,他被乌萨斯国家的人救下,并为其驱使……”
“而就在最近,乌萨斯传来噩耗,萨米北境地带全数沦陷,大幅度土地被邪魔侵蚀,已经波及到了乌萨斯数片城镇……”
汉尼拔逐一说着最近的事情,加索伦斯特听着却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直以来,温迪戈王庭……在他心里都是宛若一座大山的存在。
但没想到……那个拥有近万温迪戈的王庭部族,居然灭的如此容易?
要知道,他们千人在北渊鏖战一年,也不过死亡近七成,而在北境,萨米作为后勤资助的国家,居然连带着另一方独眼巨人王庭部族尽数死亡!?
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
汉尼拔见加索伦斯特沉思的状况,摇摇头,转向后方,轻声道:“都上来吧。”
一声轻言,在甲板之下,各类食腐者大汉爬上来,带着各种物资。
对于食腐者而言,正如他们的种族名称,他们本质上好比喜欢吃臭豆腐的一类人,然而单单用臭豆腐还不足以形容他们的食物。
那是——腐烂的各种肉食。
‘啪啦啪啦……’
散落的蛆虫,夹杂着腐烂的蚊蝇不断翻滚,滴洒下浓黄发臭的白色涎水,就像是恐怖的油画绘图。
几乎是同时,在场的温迪戈众彼此对视,不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他们在这段长途之中,已然吃惯大炎的各种库存食品,虽然食物消耗近半,需要省着点用,但眼下还是许多人的嘴巴被养刁了。
大炎,正如其名,泱泱大国之下,无论是军事,还是纯粹的文明都无人可比,更不要说他们那质朴的食物,既好吃又易于保存,而当下,温迪戈们面对‘老乡’特意送上来的食物,大有要一把掀桌子的架势!
“这能吃吗?!”
有人面色发怔,当即怒吼出声:“就是!我们虽然是温迪戈,虽然可以吃人!但也不代表可以能吃这种恶心的东西!”
又有人捏着怀里的面饼,嗅闻到那一股股恶心发酵的气味,拒绝道:“拿走拿走!别脏了我的饼!”
“……额。”
汉尼拔嘴角抖动,看向场间的黑色巨影:“你们不饿吗?”
他可是很清楚的,这些温迪戈的食量有多么多么的大,换做数年前,回归卡兹戴尔的温迪戈,都会可劲的搜刮着镇守边境的驻军食物,当下,他为了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当机立断带着食物过来……不曾想,居然遭到了同胞的嫌弃!
“心意领了, 但我们怕是吃不了这些‘美食’。”
“那好,”汉尼拔看向搬来食物的手下,命令道:“都带回去吧。”
“是。”
手下们听着汉尼拔的命令,看着拿上来的食物被温迪戈一脸嫌弃的模样,一脸疑惑。
以前的那些温迪戈们,不是只要能吃的就行了吗?
这些温迪戈……怎么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指挥着手下,带着食物缓缓离开,
风气滔滔,汉尼拔看着甲板上前沿的漆黑身影,目光微转,依稀可以看到一座高大的运输舰在边境内缓缓出现。
那运输舰,宛若海中舰船,高约百米,一如平地的山峦般,威势凛人,而在甲板前沿,一批身着灰黑披风的人影遥遥对视着他们的位置。
“是赦罪师……”
汉尼拔目光微沉,有些意外。
赦罪师,是卡兹戴尔一个很特殊的部族,他们全员效忠皇庭,每一个人都是皇首的爪牙,刀刃,在阴暗的地方下,遵从皇首以及其皇裔的命令行事。
加索伦斯特望着远处的赦罪师们,面色平静,目光无悲无喜。
“看来……我们要短时间前往卡兹戴尔内地了,汉尼拔,运输舰暂且留在你这里。”
“好。”
汉尼拔点头应是,而在远处,赦罪师乘坐的运输舰缓缓停下,一队身穿披风,脸戴着白骨面具的人影,缓缓出现……
…………
卡兹戴尔中心之地,皇庭之城。
金碧辉煌,各种古老的痕迹在建筑之上流转,像是风沙、血迹、以及不知死亡多少人的灵魂。
历年来,所有的城镇、乡村,山林内栖息的部落……每一个心有野望的萨卡兹皆慕名此地,集聚这片首都。
皇城深处,有着那么一片地下建筑,石墙为垒,涵括数里,石椅为座,不知成千上万。
此地名为石席,昔日,皇首便是在此地下发命令,召见众部族。
而此刻,一名老人,身穿黑色的丝织袍衣,嶙峋的勾纹点点落在衣角。
他坐落高位的一个石椅之上,静静的看着下方,浑浊的目光带着可怖的威势,足以令任何人见之骇然。
下方,有着密密麻麻的空缺座位,像是一道道灰白的石碑,沾染上一片片尘埃,不知多久没人坐落。
老人张望了许久,缓缓道:“修诺……你在吗?”
“我在,陛下。”
一名头生羊角,戴白骨面具,身穿黑色披风的人影,缓缓出现在他旁边,单膝下跪,语气尊敬无比。
“我一直都在,陛下。”
是的,这个老人就是当今卡兹戴尔国度最为顶峰的存在——
皇首!
他低声喃喃,复杂无比:“些许时间前,一年前离去卡兹戴尔的温迪戈部族……是有三百人回来了是吗?”
修诺缓缓附声:“是。”
皇首摇头:“现在的卡兹戴尔……已经容不下他们了。”
“在他们离去数月之后,北境邪魔暴动,我所派遣的温迪戈王庭、独眼巨人王庭竟是全数死亡.…..以至于如今的卡兹戴尔……众部族对我多有不满,认为是我的草率决定……让他们的同胞死亡。”
修诺闻言,目光一沉,不由道:“陛下……赦罪师军伍可以干预那些人…...”
“不……修诺斯,你干预没有用。”
皇首缓缓抬起头来,浑浊的眸子像是洞穿天穹的雷光般,渗人无比。
“我执掌卡兹戴尔多年,一直都有一种感觉,在卡兹戴尔内……似乎有股更深处的力量,它们操纵着一切,布局着一切……”
“北境之内,温迪戈王庭与独眼巨人王庭覆灭,恐怕也与他们有关……”
“而我……已经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陛下……”修诺目光颤抖,有些不敢置信:“您贵为王境之上,怎么可能……”
“修诺,很多时候,不可能的事都会发生。”
“比如……我快死了。”
皇首看着年老的赦罪师,端正起身子,沉声道:“修诺,你告诉我,这些温迪戈们,应不应该呆在卡兹戴尔?”
“如今的卡兹戴尔……是否容得下他们?”
\"我随时可能死去……这些温迪戈们,他们待在卡兹戴尔会遭遇到什么?\"
“血魔王庭的人,与女妖王庭串通一气,接连祸乱各方城镇,致使人心惶惶,这是为什么?”
“明明我还没死!?他们就如此兴风作浪!要是等我死后,靠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女们,不得让卡兹戴尔分崩离析!?”
听着接连的怒声,修诺斯颤抖的跪下身,低言:“这……属下无能,不知如何作为,全凭陛下安排。”
“呵……咳咳咳咳……咳啊……”
皇首说着说着,似乎有些情绪激动,不自觉的嘴角溢血,他回过神来,按着胸口喘息不已。
“父皇……”
一名身着白裙,蓝发的女子在皇首背后出现,听着那声声痛苦的喘息,忍不住出声靠近。
她担忧的看着面前的老者,颤抖的想伸出手,被皇首抓住。
“西娅……我没事。”
修诺望着来人,连忙站起身行礼:“西娅殿下。”
面前的女子,两耳边长着两个尖锥般的长角,一张面容秀丽,和婉、眸子犹如清泉般透彻,布满令人怜爱的柔光。
皇首看着来人,不由道:“西娅……你怎么来了?”
蓝发的女子望着皇首身旁,身着黑袍,脸戴白骨面具的赦罪师,语气发怯:“我在隔壁……就听到了您的咳声……”
皇首目光微转,扫了一眼赦罪师修诺,回道:“我没事,你先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蓝发女子嘴角颤抖,有些挣扎道:“可是……”
“回去。”
皇首重复道,声音沉重而又有力。
“……是。”
见着蓝发的女子退去,修诺却是目光沉敛,有些幽深。
“陛下,西娅殿下……为什么在皇庭里?”
“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呆在赦罪师分部,被要员监管。”
皇首闻言,却是抬起了头:“她是我的女儿。”
修诺摇摇头。
“陛下,她是您的女儿没错,但她与特蕾西娅殿下面容别无二致,除却发色不同,甚至没有任何源气资质,无法修炼源气,使用源技……”
“她应该被监管起来,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嗤……”
皇首听着,却是低笑一声,有些讽刺道:“难不成……我一个卡兹戴尔的皇首,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修诺躬身行礼:“如果这是陛下您的意思,我会听从。”
皇首沉默,闭上眼,许久之后,他缓道:“修诺……加索纶斯特应该快到了,你去把他请过来。”
“是,陛下。”
修诺应声,转身退去。
而皇首,感知着修诺退去,独自一人坐在萧索的石椅之上,望着下方荒败的道道石椅,陷入了回忆之中。
‘卡兹戴尔、皇室、温迪戈……’
他喃喃自语,语气复杂而又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