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智宵对章嬴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只是仍旧有那种想要拥有的执念,并且想要给予幸福。
男人都这样,拥有过就一直想要继续拥有,尤其是在失去之后。
智宵在对待季嬴时,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投入感情,怕的是某天与赵氏成了不死不休的格局,自己会受到太大的伤害。
男女就是谁投入更多的感情,出了事情以投入感情的那一方受伤最深,相反没有投入感情就不会受到伤害。
当然会有夫妻琴箫和鸣,那是因为他们所在的家庭不存在任何矛盾,乃至于互相之间能够起到助益效果。
晋国这边的贵族,互相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无论男女其实都应该明白一点,联姻不会消除所有矛盾,竞争进入白热化也不可能有所留情,谁顾念感情必定会成为败亡的一方。
那是太多家族的消亡来作为注脚,残酷的事情一再发生,谁还敢手下留情呢?
“我和季嬴之间最大的问题是赵毋恤,并不是整个赵氏。”
“先是赵鞅针对智氏,后来赵毋恤没完没了的针对智氏。我已经预先知道那种结果,再顾忌季嬴的感受退让或是手下留情,置智氏数千血亲以及众多家臣、附庸贵族于何地?”
“为美人放弃江山?放弃的不是江山,是让无数人去死啊……”
不管是一国之君,还是作为一家之主,太注重感情不止害己,并且还将害了亲人以及追随自己的那些人。
智宵目光从离开的季嬴和赵毋恤身上收回来,转身看到了智跞这位祖父。
“你父即将率军出征,我左思右想,你当随行。”智跞说道。
这个转折发生得有点突然。
本来智宵已经跟智跞说好,会去“潞氏”待上八年左右,想办法加高甲胄和武器生产的产能。
现在,智跞要求智宵跟随智申出征,是不是怀疑智申的能力?
毕竟,范氏和中行氏已经上当,答应将西南区域的封地转给智氏。在这种基础上,或许会遭到小股抵抗,发生大战的机率并不大。
智氏已经对明年战略进行了确定,不会去“沫”那边蹚浑水,将出兵西南区域攻打范氏和中行氏的封地。
可能是看出了智宵的疑惑,智跞说道:“魏氏解除与赵氏的盟约,你往‘潞氏’加大产能或将刺激魏氏。甲胄与武器生产且保持原样,待魏氏有所习惯再行更变。”
智跞是一家之主,需要顾虑的事情远比智宵更多,风格肯定也会比较趋于保守。
“不刺激魏氏吗?”智宵想了想,知道智跞的说法比较稳妥。
时间已经将要进入冬季。
智氏这边不是要等来年春暖花开再出兵,赵氏阵营与范氏、中行氏阵营也没有因为冬季即将到来有停战迹象。
在晋国各家族持续厮杀期间,几个消息从南方传到晋国。
首先,卫国储君蒯聩与党羽戏阳速密谋,计划去朝见南子时杀死她。结果戏阳速后悔了,蒯聩屡次向戏阳速示意,南子发现了蒯聩的阴谋,告知卫君元。卫君元知道蒯聩的行为后大怒,蒯聩被迫出逃前往宋国。
这一件事情还要追溯到南子几次热情款待孔丘的上面,蒯聩本来就对南子的许多行为感到不满,更对南子几次在寝宫接待孔丘怒火中烧,太多的不满积累起来,最终南子在寝宫接待孔丘成了导火索。
第二件事情则是“蕞李之战”出现结果,战事的最终定局是越军获得胜利。吴军败退归国之后,吴君阖闾的脚拇指在交战时被越国一名叫灵姑浮的贵族用戈斩落,最后阖闾死在退军的半路上。
脚拇指被斩落就死了?应该是吴君阖闾的伤口出现感染,发炎导致出现败血病,要不然脚拇指被斩落算不上重伤。
晋国得知吴军败给了越军,并且吴君阖闾还在战败后薨逝,老实说是被惊讶到了。
在不久之前,吴国还逮着楚国一阵猛揍,强如楚国面对吴国一败再败。
越国不过是东南一隅的一个小国,全国动员起来的兵力极可能也就三万多,他们竟然能够让吴军折戟沉沙,尤其还让吴君阖闾身死?
这就好像后世的全球霸主去攻打某个不起眼的小国,结果军队被击败不算,大统领也给战死一样。
整件事情着实是显得太过于荒谬了。
智宵得知这个消息,心想:“夫差……要踏上历史舞台了。”
在“蕞李之战”的消息传到晋国之后,不知道有多少晋人捶足顿胸。
吴国和越国的事情怎么会让晋人那么激动?原因是稍早之前,晋国纠集了十多个诸侯国打算攻打楚国,联军与楚军小小打了一战,随后因为范氏的范鞅着实太过贪婪,惹得诸侯们不想伺候晋国,弄得联军原地解散,攻打楚国的行动自然也就终止。
因为是晋军主动撤离战场的关系,怎么都算是晋国败给了楚国,对吧?
在晋国纠集一帮盟友攻打楚国败退不久,吴军对上楚军却是打了个五战五胜,甚至吴军都攻克了楚国都城“郢”。
中原霸主带领一帮小弟打不赢老对手楚国,结果吴国却是攻破了楚国的都城,一方面显示出晋国安享四十年和平时光之后变得不像霸主该有的模样,另一方面却让天下人需要用全新的眼光来看待吴国。
在所有人以为吴国即将扶摇直上之际,吴国却是败给了存在历史很长,但是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越国?
晋人会惊讶于楚国原来那么羸弱,又痛恨当代的卿大夫简直就是内战内行,对外却是没有取得好成绩。
“现在谁再开启新的内战,必将遭到举国上下的一致唾弃。”智宵对国内的氛围转变有清醒认知。
太多中小贵族早就对几个卿位家族不满,碍于没有声望足够又靠谱的人领头,只能进行默默的忍受。
他们的不满已经积累到快要溢出的程度,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看上去只差一颗火星了。
这种氛围智宵能感受到,没有道理像狐狸一般的几位一家之主品味不出来。
结果就是现任的几位“卿”突然间像是遗忘了仇恨与矛盾,不再互相针对的同时,公开场合也能有说有笑。
在这种现状之下,只有一个人仍旧在展现存在感,那人就是作为一国之君的晋君午。
而晋君午之所以那样,或许是赵鞅对智氏软化下来,搞得晋君午觉得受到了赵鞅的背叛?君臣之间一度整到场面很不好看。
在初雪之前,智宵来到了“智”地,需要在智申到来之前,将征召起来的“士”、“徒”、“羡”进行编队。
后面抵达的智申给智宵带来了一个消息。
“赵氏与公族联军在‘沫’战败,退往‘凡’地寻求魏氏庇护。”智申说道。
智宵听得眼睛眯了起来,猜测道:“赵鞅明知不能胜仍旧主动出击,或是行祸水东引之策?”
逃到“沫”的范吉射和中行寅又纠集起了一支大军,从各地前往会合的范氏私军和中行氏私军,加起来的数量约有五万左右。
要不然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范氏、中行氏等家族在“晋阳”一战可为损失惨重,逃到“沫”一年的时间,麾下重新聚拢了一批大军。
对于范氏、中行氏等家族来说,他们的辉煌已经不再,相反是进入到决定生死存亡的最终时刻。
有这种认知,范氏和中行氏怎么可能不拼命?别说赵氏尽管获得公族的大力支持,实际上实力并没有增加多少了。
赵氏有公族的支持,范氏和中行氏背后也有人。
齐国因为干涉晋国内战葬送了五万大军,吃了这个惨痛教训并没有退缩,相反好像是既然已经进行先期投资,不想那些投资沉没,再一次进行了加注。
他们的前一任执政是田穰苴(司马穰苴),现任执政则是梁丘据。
这个梁丘据早些年就冒头,一直遭到晏婴的打压和打击。
晏婴和梁丘据其实也是朋友,他们一致对齐国的信仰集团非常不满,认为那些人干涉齐国太多,并且每一次都借祭祀和祭奠搞事情。
齐国在晏婴病逝之后由司马穰苴继任执政之位,齐君杵臼(齐景公)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想法,不信任在军事上有不少成就的司马穰苴,转而让梁丘据担任执政。
如果是晏婴或司马穰苴担任执政,齐国只有极小的可能性会干涉晋国的内战,哪怕是进行干涉,丢进去五万大军没有砸出什么水花,看到智氏、魏氏和韩氏保存实力,他们也会立刻马上进行果断的止损,才不会一再蹚浑水。
这一次,齐军派了三万大军驻扎在于晋国的边境,同时给范氏、中行氏等家族输送了数量很是庞大的粮秣以及兵器。
当前范氏、中行氏失去了太多的封地,要么就是与封地的交通被切断,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以及装备。
智宵之所以说赵氏现在打不赢范氏、中行氏等家族,一来是赵氏真的损失惨重,公族的支持仅是数字上好看,实际的作用并不大;再则便是范氏、中行氏等家族的反击意愿太过强烈,并且得到了齐国在后勤上的大力支持。
“我听闻司马穰苴因痛骂梁丘据遭贬。”智申就一个意思,觉得齐国简直就是疯了,一再干涉进攻内政,不怕后面被拉清单。
智申那个称呼,“司马”是田穰苴在司马一职上取得了令人关注的军事成绩,也算是一种以官职为“氏”的用法。
智宵的关注点在司马穰苴被贬上面,问道:“可知贬往何处,有无出奔?”
这位司马穰苴可是在武庙有位置的大佬,要是智氏能够聘请过来就实在是太好了!
智申怎么说都是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之前或许没有想到,被智宵那么一问立刻觉悟,说道:“我派人往齐国探寻,寻得便请来我家。”
智宵就是这个意思。
父子俩还没有气氛这么好的聊天过,以至于智申贪婪之下一直往智宵感兴趣的话题引导。
智宵其实也有意缓和与智申的关系,要不然智跞故去之后,智氏一定会有大难临头。
再则,诸夏这边的观念就是那样,无论如何智申都是智宵的生身父亲,外人才不管父子俩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一旦父子不合就是作为儿子的过错。
站在一旁的智氏族人和家臣看到智申与智宵聊得开心又热烈,不得不说是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可得重归于好,便是智氏之幸。”絺疵对刚刚成为智氏家臣的张孟谈说道。
这位张孟谈是智宵花了大力气争取而来,为此智氏可是给了张氏不少好处。
智宵坚信与人才相比,一些物资上的付出并不算什么,因为人才肯做事,家族得到的回报会更多。
尽管岁数相差有点大,絺疵在极短的时间内却是与张孟谈成了好友。这是絺疵明确想要靠拢到智宵身边,肯定会对智宵大力笼络的张孟谈释放更多善意,两人自然而然也就交情疾速升温了。
张梦然不太清楚前因后果,不好讲些什么话。
在另一侧,公西赤在问仲由关于孔丘的事情。
卫国那边的储君欲杀亲生母亲,不止在卫国闹得舆论很难听,传到列国不管蒯聩的动机是什么,又或者南子到底有多么荒唐,总之儿子想杀母亲就是不对。
这一对母子闹出来的动静牵扯到了孔丘,直接就让一众门徒在失语过后,感觉天就要塌下来了。
他们现在除了名声之外,什么玩意都没有。虽说他们之前的名声本就不好听,关键要是孔丘与南子的绯闻被坐实,他们就要成为真正的过街老鼠了!
孔丘在遭到卫国和曹国驱逐之后,行踪方面一直成谜。
“我欲向智氏请辞,前往寻找夫子。”仲由说道。
公西赤就是发现仲由情况不对劲才有这次谈话,闻言立刻脸色大变,说道:“智氏当前用兵,你为在职‘旅帅’进行请辞,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等?”
仲由也知道这样不对,只是一方面非常想就孔丘接受南子款待一事当面痛骂孔丘几句,再来就是很在意孔丘和众师兄弟的安危,控制不了心里的迫切感。
“这……”仲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他们这些在列国就职的门徒就是所属“儒”派的门面,关乎到的不止是个人,其实是整体的荣辱。
公西赤既羡慕又有点恨铁不成钢,埋怨道:“战败受俘可得关隘军尉一职,智氏已然如此礼遇,仲由可曾有所回报?”
仲由瞬间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