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抵达“濮阳”城外十里时,卫国执政孔烝鉏(chu)率人进行迎接。
智宵上一次过来是以私人名义,今次代表晋国也是代表智氏,卫国肯定要在接待规格上进行提升。
卫国本来是晋国的附庸国,他们在范吉射和中行寅的邀请下介入晋国的内战。
如果范氏与中行氏在晋国的内战中取得优势,卫国自然会获利,比如减免一些进贡额度,谋求晋国交还一些被侵占的疆土。
然而,范吉射太不中用,导致范氏、中行氏、邯郸氏等家族联合起来占晋国六成实力,竟然硬生生被玩成了劣势。
范吉射连掌控晋国六成实力,并且还将齐国、宋国、卫国和鲁国拉进来都无法取得优势,谁还敢信任范吉射啊?
晋国内战进行到现阶段,范氏与中行氏的实力已经去了七七八八,邯郸氏干脆被赵氏说服回归宗族,齐国、宋国和鲁国明确表示不会再出兵,卫国又能怎么样。
中原列国除了齐国之外都已经习惯屈从于晋国的淫威之下,卫国派出执政出城十里迎接晋国使者算是一种常规操作。
硬要说点什么的话,年过六十的孔烝鉏面对智宵时显然卑躬屈膝,在场卫人看了心中不免觉得酸楚。
只不过,国家与国家的相处就是那么现实。
正式外交场合之下,本有交战记录或仇恨的两国,弱国天然要在强国面前折腰,表现得越不屈就越有可能引来殴打。弱国有什么不甘心都需要隐藏起来,默默发育到有实力雪耻的那一天。
另外,弱国侥幸打赢了强国一次不代表获得真正的胜利,恐怕没有能力再进行第二次战争了。
强国输几次不算数,反正输得起;弱国一直赢,赢着赢着却突然亡国的事情屡见不鲜。
怎么回事?
无外乎就是总体实力不成正比而已。
“代寡君问候晋侯。”
“我代祖父问候卫侯。”
孔烝鉏听得愣住,分辨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在这种场合,基本上都是那么一套流程,以代替本国的国君问候对方的国君为开场白,接下来再客套几句,期间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
现在,智宵却是没有提到晋君午,直接以自己的祖父智跞代替,一时间让孔烝鉏无法分辨是什么意思。
说起卫国,整个春秋战国应该没有比他们更奇葩的国家了。
他们初始是伯爵国,卫贞伯逝世后,儿子卫岫继位,随后卫岫重金贿赂周天子让卫国成为了侯爵国;轮到周幽王在位发生了犬戎大举入侵事件,周幽王被犬戎杀死,卫武侯协助周平王平定犬戎,随后卫国晋爵成为公爵国。
这也是周王室分封姬姓中唯一的一个公爵国,因此卫国也是第一个公认的各分封诸侯中的霸主国,有个诨号叫“诸侯之长”。
卫武公在任一朝也是卫国最为风光的时候,随后很快就急转直下,先被赤狄入侵导致迁都避祸,后来遭到晋国、宋国、鲁国、齐国、楚国的轮番殴打,小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轮到战国时代的秦孝公六年(前355年),卫成公看卫国那么弱小,害怕其他国家因为爵位问题攻打卫国,很干脆自贬为侯爵了。
秦惠文王八年,卫国又自贬为君,自此卫国已经自贬到诸侯的最低等。
整个春秋战国时代,没有一个诸侯国的爵位像卫国这么多变,同时卫国几乎每一任国君轮换都会发生内乱,史学家也就将卫国视为春秋战国最奇葩的国家。
最离奇的是什么?被视为奇葩的卫国,他们的国祚周期比秦国的国祚寿命都要长,足足多了三百四十七年!
也就是先秦的分封国相继灭亡之后,独独卫国还健在,直至秦二世将卫君废为庶人才亡国。
孔烝鉏将智宵迎进城内。
智宵带上五十名甲士与八十名健卒,随行的还有一名家臣,其余人则是在城外搭建营地。
作为卫国都城的“濮阳”,它的城墙四边周长各有三里左右,总占地面积并不是太大,比现代一些大学城的占地面积都要小。
不大的“濮阳”城,里面的地皮早就被分配完毕,卫国根本没有能够容纳千人的宅院,等于无法在城内款待整支队伍。
“濮阳”除了占地面积小之外,城内的格局也没有半点规划,建筑物多又乱,每一条街道的宽度规格都不一样,绝大多数通道只能说是小巷子。
智宵没有半点看不起“濮阳”的意思,当前绝大多数城池都是这般模样,哪怕当初周公旦督造的“洛邑”都不例外,有区别也只是到底哪位诸侯的宫城更壮丽或奢华。
“听闻师孔在卫?”智宵着实听厌了孔烝鉏的太多试探,改了一些话题。
孔烝鉏立刻想起智宵曾经来卫国拜访孔丘的事情,立刻说道:“孔丘确实在卫,如今便在宫城接受夫人款待。”
智宵试探地问道:“我闻卫国大小事务皆是卫夫人做主?”
这个问题其实很不礼貌,几乎公开了卫君元被南子把控的事实。
孔烝鉏脸上有难堪的表情,委婉地说道:“夫人能力不俗,乃有寡君凡事过问。”
那就是得到了卫国官方的承认,卫国的大小事确实是宋国嫁过来的公主南子在拿主意。
智宵有些咄咄逼人地说道:“如此说来,卫国侵犯晋国亦是卫夫人主意。”
孔烝鉏脸上闪过喜色,随后改为羞愧,答道:“实是国小民寡,诸事难以自持,请大国宽恕。”
面对这种说法,智宵心里只有“呵呵”了。
他们进入宫城。
智宵在一个偏室等待的时候,有宦官自称是得到南子的吩咐,来请智宵前往见面。
哪怕是进入卫国的宫城,智宵还是带着一百多名士兵,只不过时刻保护身边的只剩下四名甲士与六名健卒。
他们在宫城范围内七弯八绕,来到了一个看上去很清幽的小院子,来时远远就能够听到筝的弹奏声。
宦官说道:“此是孔丘特意为夫人弹奏,已然接连弹奏三曲。”
智宵听了心里怪怪地想道:“明明很殷勤地在伺候南子,为什么孔大圣人在离开卫国时,要说那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
这一句话在《论语》里面出现,女子指的就是南子,小人则是指弥子瑕。
智宵在来路上有听到不少关于孔丘的消息,其中就包括南子对孔丘很礼遇,弥子瑕也热情招待孔丘。
两位那么友善对待孔丘的人,得到的评价却是那样,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