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终于静下来了。
少年深吸了口气,自己的心却无法镇定下来。
脑子思绪,犹如一团乱麻,不成样子。
“咔嚓——!”
血色飞溅,刺目的红。
旁人只见那身上带着伤发梢烧焦微微乱的少年,一匕首扎进了大腿。
血液往外狂喷,染红了锋利的匕首。
四下里,落针可闻,死寂到明明害怕至极却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眼角余光扫去才会发现一个个都在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扰了这心神不宁的少年。
少年唇色不如先前的殷红,盘膝坐在阴影当中,刺骨的风刮过, 大雪落在少年发上。
就算看不见少年的眼睛,依旧能够感受到森寒。
良久,平复好心境的少年,回归到心如止水模样,缓缓道:
“功德之事,计划周密精确,不容有错。”
“会发生这样的事,定有旁人阻碍。”
少年才说完,就见卷轴在天,紫霞彩云照金山,龙凤呈祥送神息。
“神?”
少年偏头,皱了下眉峰。
旋即,心底翻涌出的惊涛骇浪,冲击着魂灵。
原来不是神的庇护,而是成神的功德!
“神之功德,距离神界就是临门一脚。”
少年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难怪会有这等事的发生。”
“那是两位将要封神的凡人。”
“僧人掠夺功德,相当于是窃取神机,必遭反噬!”
“因为那些功德,他们,承受不起。在座者,无一人能够承受功德神机。”
功德过于大,强行窃夺,就是自行灭亡。
少年惊出几丝冷汗,庆幸自己凡事都留有后路,利用世俗幽暗的贪婪之心让那些僧人顶在前头,否则今日遭殃化作浓浓白烟的人之中,必然有一个是自己。
“可是……”
身边一个香腮粉面的少女,咽了咽口水,忌惮地望了眼少年,压着眉尾弱弱地问:
“夺取功德前,不是会查明是否为神机功德吗? ”
“就算是仙机功德,也需要万分谨慎。”
心有余悸的众人们点点头。
少女道出的问题,同样是他们想不通的疑惑。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少年菲薄的唇轻启,喉间溢出冷淡蕴威的的声音:
“事前,都已查明了,此事不会有假,我敢断定作保。”
“定还有旁的原因在作祟,须得顺藤摸瓜详细去查,先查一下清远沐府如何了。”
少年强忍着发麻的腿部从地上站起身体,一步一步,稳当优雅,将要从人群中走出。
众人还有诸多的疑惑未曾得到解答,偏也不敢将少年拦下去细问。
即将走出背后等人视野的少年,步伐蓦地顿住。
便见止步的少年抬眸看朝阳曙光,脑海里当即出现了一道未曾谋面的身影。
曙光侯,叶楚月。
海神大地那一场久经黑暗的战斗,他是目睹了全程的。
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段混沌瞧不见大地场景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才会让在荆棘之笼里必死无疑的叶楚月反败为胜呢?
对此,有关于叶楚月三个母亲的事,世人也议论纷纷,甚为好奇。
转念间,又甩掉了荒唐的想法。
他竟认为,突兀而知的神机功德之事,和曙光侯有关。
这——
太不可思议了。
少年低低自嘲一笑。
觉得自己是个无能蠢笨之人,才会这般去想。
清远沐府。
沐君泽被推上了纯金色的铡刀,将他铡断喂蛇。
“天道无眼。”
“苍天无眼!”
沐君泽害怕极了。
浑身都在发颤。
他的面容因恐惧而扭曲,憎恨这阴霾人间。
怨恨声,不绝于耳。
“清远沐府,必遭天谴!”
“作恶多端的人,定会有恶报的。”
他苦笑。
他痛苦。
可不可笑。
卑微的懦夫,只能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宣泄。
他无法反抗,拔刀相助也要丢了性命,所谓的好人好报都是骗孩子玩的。
生而为人,焉能不为己呢?
“沐君泽,你终于收起了你的清高模样。”
铡刀旁站着的执扇少年,穿一袭月牙袍,面容清俊,剑眉星目,看向沐君泽的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微抬着下颌,冷漠讥讽,从他身上打下来的阴影,恰好覆盖在了沐君泽的身上。
此人为沐君泽的同辈,其名为沐之钰。
从前看上了洪荒姜道的稚嫩少女,从而心动。
奈何不管他如何砸下钱财,对方都不为所动。
久而久之,还对他心生厌烦,刻意拉开距离,就是为了避嫌。
虽说他是已有未婚妻的人,但认为那未婚妻生得不尽人意,配不上自己这有情郎,怎比得上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明媚可人的姜家小娘子。
因而穷追不舍,变着法子将对方邀出,道破心思。
“沐公子,你已有婚书,三年内必然要成婚的。而我,绝不做人妾室,还请公子放我一马,莫要过多纠缠。”
“不过是一纸婚书,你若不喜,撕了便是,为了姜姑娘,沐某可散尽家财。”
“还请公子自重,纵你要撕毁婚书,其原因也并非是我不喜,而是你不信守婚约,言而无信。”
沐之钰当场就黑了脸,摇扇的动作缓下来,目光里的冰快要将姜家姑娘彻骨凝冻。
他不肯罢休,不顾对方的想法,握住了那一截莹莹皓腕,抚着对方纤纤玉指,想着酥软娇躯在怀的销魂滋味,若可牡丹花下风流一趟,当个小人又如何,谁要娶那歪瓜裂枣的丑婆娘呢?
“嗒——”
哪知这娇滴滴的姑娘不是个善茬,挣扎不过一个茶壶就摔在了对方的头上,砸了个头破血流。
“清远沐府好歹是清贵世家,世代守护洪荒道,公子作为沐府后辈,怎能做这龌龊之事?我再告诉你一遍,只最后一遍,我不喜欢你,请公子自重。”
“那你喜欢谁?”
“我生来不是为了喜欢谁的,我不管有没有心上人,我都不会喜欢你,和那无关。另外,你的未婚妻,张小姐是个好人,请你不喜她,也要尊重她。”
姜家姑娘使出浑身解数,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沐之钰反倒是来了更深的兴趣。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骚动。
魂牵梦绕,午夜难眠。
闭上眼——
总是会看到那活色生香的眉眼。
感受那酥软滑腻的触感和软语轻声的调调。
为了得到姜家姑娘,一图畅快,决定行那不轨之事。
于是,他托人查询姜忧姑娘的行踪,想将对方绑了,囚在自己的后院。
怎料此事被沐君泽得知,沐君泽想尽办法,告知给了姜姑娘。
沐之钰竹篮打水一场空,把气撒到了沐君泽的身上。
沐君泽为他着想,不去撕破脸,损坏他的颜面。
但他可不会感激沐君泽,只会在柴房拳打脚踢,最恨沐君泽抱着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还能来苦口婆心教育他。
“之钰,不可再行糊涂之事,你这是造孽,不能害了姜家姑娘。”
“姜姑娘与你情投意合两厢情愿便也就罢了。”
“你既有楼兰张家的未婚妻,姜姑娘又不心悦于你,你又何苦害了两个女人呢?”
沐之钰打红了眼,最见不得沐君泽这好为人师怀瑾握瑜的偏偏君子,衬得自己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分明是坏了他的好事,还想来训斥他。
也配?
他快把沐君泽打死了。
还好姜姑娘多长了一个心眼,寻了姜府主家的人,去了清远沐府的地盘打听沐君泽的动向,就怕沐君泽被报复。
果不其然!
沐君泽差点被活生生地打死!!
姜姑娘一怒之下,带着人去了清远沐府,状告沐之钰,将沐之钰的行径全盘道出。
害得沐之钰关了两年的禁闭。
楼兰张家那边还想退婚。
被沐府硬拦了下来。
这不——
沐之钰才出了禁闭,就听闻有关于沐君泽的事。
便兴匆匆赶过来。
祖宗显灵与否他不在乎。
就算真显灵他也要沐君泽真去死。
被关禁闭的这两年,每日焚香祷告抄写佛经,手指经常发麻刺痛,差点还跪坏了一双膝盖,他一贯是皮细肉嫩的,吃不惯这苦,又是他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没人温香软玉在怀,竟是在禁闭室里蹉跎,叫他怎能不疯魔?做梦都恨不得一双手掐上沐君泽的脖颈,如今逮到了机会焉能错过?
沐君泽艰难地转动着脖颈, 尽管小心,但还是被铡刀割破了皮肉,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沐之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你真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人?”
沐之钰戏谑地道。
对方红着一双眼,和两年前在柴房里被打一样狼狈。
“要我看,真是祖宗显灵了。”
“否则的话,我怎能一出禁闭室,就见你这狼狈落魄的下场?”
沐之钰笑出了声,脚掌摸着沐君泽的脸庞。
“君泽兄,你说——”
“这算不算是,恶有恶报呢?”
“适才你说错了呢。”
“什么天道无眼,苍天无眼,这压根就是天道开眼,苍天开眼。”
字字珠玑的话刺痛了沐君泽的血肉心脏。
难道,苍天都帮着恶人,来对付他?
若不然的话,沐之钰自由之日,又怎么会是他的葬身之时呢?
“之钰公子,该行刑了,公子放心,我干一行很多年了,一铡刀下去,必死无疑。再活的人,也蹦跶不了多久的。”
沐府的行刑官适时地提醒道,帽檐下的面庞挤兑出了残忍冷血的笑意。
对常年动用铡刀的行刑官来说,断人喉咙如杀鸡般轻松简单。
眉头都不会多皱一下的。
“那怎么能行?”
沐之钰合拢起了雪色折扇,别在腰间,用了一个金袋子,贿赂了下行刑官,“若不介意的话,我愿代劳,一铡刀就没了人,那多没意思,不如从腿部开始铡好了。”
他可不会让沐君泽就这么轻松没了。
行刑官奴颜媚骨,点头哈腰,笑眯眯地接过了金袋子,悄咪咪翻看了下金袋子内藏的好东西,心满意足地退下,把行私刑的场子留给了沐之钰。
沐君泽一双眼睛憎恨地看着沐之钰。
沐之钰很满意这样的眼神。
要记得。
两年前的那一次,不管他怎么下死手,沐君泽永远都是那惺惺作态的正人君子。
“沐君泽啊沐君泽,你以为你自己多高尚,多大义啊。”
“其实,我呸——”
沐之钰啐了一口,“你狗屁不是。”
“赶紧收起你那道貌岸然的假惺惺吧。”
“你终于有了报应。”
“你不是好为人师,喜欢强出头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你就敢冒着被杀的风险去诓骗祁老。你不该死,谁该死啊?”
沐之钰清俊的面庞,裂开了残酷的笑意。
他挪动着被绳索束缚的沐君泽。
想要沐君泽的腿部对准铡刀。
他要一下,一下,瓦解掉沐君泽。
要沐君泽清醒清晰地面对这些痛。
“公子,这种粗活,让我们来做吧。”
行刑官的下属赶忙上前,想要拖动沐君泽。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
他要亲自体会这快感,才能消解这两年禁闭的苦恨。
由此来庆祝今朝的自由,不再是那幽暗佛堂的笼中鸟儿。
沐之钰把沐君泽的小腿骨对准铡刀后,蹲在前方,揪着沐君泽的头发说:“这就是,你的恶报,你多管闲事,黑白不分,你蠢笨无知的恶报。”
“沐君泽,你记住,你该死,你的报应,都是你咎由自取。”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无能无用,怪不了旁人。”
“谁说这天道不好,我偏觉得天道好,苍天啊——好!!”
沐之钰狞笑出声,站起了身,握住铡刀的一侧,俯瞰着害怕恐惧又满脸怨恨的沐君泽。
沐君泽闭上了眼不敢看。
沐之钰施了个阵法,强行使沐君泽打开眼睛,接收着锋利铡刀的往下。
沐君泽满心荒凉,泪水从眼梢流出,没入了凌乱的发。
他大笑出声,血泪淌落,唇齿都是苦味,竟真的信了沐之钰的话。
认为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是自己多管闲事的报应。
既不让他躲避,那他就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自己的报应。
“住手!沐之钰!住手!”
行刑场外响起了尾音带颤的声。
沐之钰怔了一下,佯装出没有听到,掌心生劲,欲要手起刀落个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