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山下恨。
海域血未耻。
楚月肩负着这么多人的希望和托付,自要行到光明,揭露那阴霾。
老族长既然与执法处有了交情,她的一言一行,也会牵扯到老族长。
一刀两断,才是上上之策。
她深吸了口气,眼睛红到无边,却对着段三斩无声地笑。
满目倔强掩杀伐。
她要独行她的道。
段三斩抿唇不言。
阁楼正厅,寂静到落针可闻。
谁也没想到,叶楚月会在这个时候,断绝掉和老族长的关系。
“叶姑娘。”
韩洵说:“你的外公,对你很好,你看,这桂花糕,梅子酒酿,还有那倾城酥,都是你外公私下托我们带给你的,是北方龙族最好吃的零嘴,可稀罕了。”
那样好的老人,若是听到这番话,只怕会断肠般的伤心。
“谢了,还请诸位,原话带回。”
楚月再次作揖。
“叶……”
韩洵的话被段三斩打断,“叶姑娘放心,有本队长在,就没有断不了的关系。执法队送来的天玄丹、破冰拳法和北方佳肴,都放在了一道。如若姑娘不喜欢的话,到了上界,我会告诉老族长,这些东西,都被你丢了。”
“劳烦段队长了。”
“客气。”
段三斩看了眼深暗的夜色,骤然挥手,抬步往外走,同时铿锵开口,掷地有声,“走,回去——”
数步以后,段三斩回眸看来,沉寂似深潭般的眼睛,幽幽似夜化不开的浓稠,在人群和阁楼的狼藉之中,有着不为人知的萧瑟和孤独。
她说:“世道险恶,坏人数之不尽,姑娘应当处处谨慎小心,而不是随意相信人。”
今夜的叶楚月如个赌徒,坚定地相信着她。
楚月莞尔一笑。
段三斩一行人走出花自怜阁,周身迸发着冰与火,御剑飞天而去。
下方,传来楚月刻意拔高的声音。
“叶某恭送段队长和第五执法队的亲人们,下回有空,多来花自怜阁坐坐。”
段三斩足下一个趔趄,险些从高空之上跌了下来。
她垂下眸,在无边落寞的夜色里,看到了女子充斥着笑意的脸。
那样好看的金眸,却是黯淡了下去。
“队长。”
韩洵眨巴两下眼睛,“这叶楚月,当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奇怪。”段三斩神色冷漠。
韩洵侧眸。
段三斩:“是可爱。”
韩洵:“………”
那般贪钱的俗人,心中大义怕都是弄虚作假而来的,哪有半分可爱。
说起来,他曾见过大楚的南音公主,那才是皇城公主的气质,斐然如风,有仙神之气,虽不苟言笑,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如冰,但那一份高傲和对人世的悲悯,叫韩洵过目不忘。
相比之下,叶楚月简直就是掉钱眼里去了。
很快,韩洵便甩掉了脑子里的想法,一心沉浸赶路,直奔执法处。
段三斩的动作利落,不多时,就把叶楚月断绝关系的消息传到了总执法处和北方龙族。
北方龙族,楚南音生了一场大病,非要在龙族休养。
楚云城带着几个儿子,为了让雪挽歌回心转意,便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断绝关系?简直放肆!”
楚云城恼怒不已,瞪红了眼睛,“这叶楚月当真是无法无天,就是个白眼狼啊,老族长待她如此之好,她在海域闯下弥天大祸,还是老族长为她摆平,否则清远沐府那边,不知要有怎样的后手。”
“爷爷,你可看见了,叶楚月不仁不义,说来真是好笑,你和雪姑的真心,丢水里都能听个响声,给叶楚月,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龙遥愤然瞪目,言辞之犀利,恨不得把叶楚月贬低进尘埃里。
“这几日南音带病在身,今日还去钟鸣寺为爷爷你祈福了,当真是高低立现。”
才说完,就见楚世诀、楚时修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楚南音从外而来。
楚南音并非佯装出病态来博得同情,只是她遭受大劫,失了双眼,又没了封号,身子哪能扛得住这些?
“南音。”
龙珩、龙遥兄妹望见楚南音登时眉开眼笑。
见楚南音面色苍白,不由流露出了担心之色。
龙遥皱起英气的眉,“南音,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去什么钟鸣寺,舟车劳顿不说,还要经过骇人的瘴气,一来一回你怎么受得了。”
“无妨,能为大楚和龙族求得上上签即好。”
楚南音敏锐地察觉到了凝重严肃的氛围,便问:“发生何事了?”
龙遥闷哼了声,将段三斩所说,添油加醋的润色后,眉飞色舞的细细到来,说到尽兴处,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楚南音拧起了眉。
心底。
无限疑惑。
大楚不容叶楚月。
叶楚月虽在诸神之日出尽风头。
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树敌太多,俨然成了众矢之的,唯有寻求本源一族和姜君的庇护才是,树大好乘凉,她一个从下陆而来的凡人道修行者,单靠己身,又怎能在洪荒上界有大作为呢?
姜君乃是外人,偶有青睐,点到即止,哪能事事上心,当成自家孩子?
外公、母亲,才是叶楚月最应该牢牢抓住的保护伞,却被她拒之门外,一刀两断。
荒唐又可笑。
“她——太过分了。”
楚南音双目缠缎,面纱遮脸,浑身透着疏离冷漠。
“都散了吧。”
老族长揉了揉眉心。
龙遥欲言又止,被父亲和弟弟拽走了。
“南音。”
楚南音心口一颤,停下了脚步,“外公?”
“回大楚吧,龙族不是你的家。”
“………是。”
楚南音忍下了怒气,但也知晓,不可操之过急,须得徐徐图之。
叶楚月此番作为,已经算是把外公母亲都推向了她。
待族人散去,门窗间隙透进了光的大殿,只余下老族长、雪挽歌父女二人。
“挽歌……你如何看?”
“断了也好。”
“是啊,断了也好。”
父女对视了眼,都发现彼此的眸子,染上了浅红色。
雪挽歌笑着落泪,温婉垂眸,嗓音柔和似寒酥雪,“不断了,她如何毫无顾忌的去放手一搏?”
“大道朝天,终年向阳,由她且行,想尽方法为她兜底便是。”老族长叹了口气。
他们不知晓那孩子要做什么。
但他们知晓。
那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不该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