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鹤卿思索着她这两句话,知晓她说的当不是何琴和董季远,而是她之前的养父养母。
其实他又如何不感慨,都说刑狱办多了心不硬也得硬,可他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慎儿,我也在想一个人。”
董淑慎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失言了,他到底不比她,他没有怎么享受过父母的疼爱。
“你在想谁?”
梅鹤卿眼睫半垂,多少年提起来依旧会觉得心口发疼,“我哥哥。”
“你哥哥?都虞侯吗?”
董淑慎觉得不像,果然他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他姓梅,我是跟他姓的。”
“那他……”
提及往事,梅鹤卿失神低声,“他不在了。”
董淑慎大约知道这个人对他的意义,上前轻轻地揽着他,“鹤卿,不难受,我爹爹也是,他也不在了,我娘亲在得知他噩耗也撒手人寰了。”
梅鹤卿如何不知,他亲眼所见董骁如何壮烈牺牲,把怀里的人紧了紧,蹭着她的发顶,“慎儿,梅鹤卿没有别人了,他只有你。”
他这话带了几分委屈,董淑慎抱着他抚着他的背脊,也没追问他哥哥的事情。
“慎儿,你该说,你一直会在的。”
董淑慎听着他无理取闹的孩子气的话哑然失笑,“乖,我还去哪儿。”
两人抱了一会儿,才又牵着手离开,董淑慎问他,“鹤卿,你们执法,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也很无奈?”
梅鹤卿点头,“是啊,有些人根本就不知法,犯了罪也不知道自己是犯罪了。”
“你们也很难啊。”
“其实,单纯的为恶不值得同情,有些人是被逼无奈,比方说一方恶霸欺凌百姓,鱼肉民众,有人走投无路杀了此人,我该怎么判?”
“还有女子杀夫的,她们大多是被丈夫打骂,婆母欺压,忍无可忍才下的手,我又当怎么判?”
“强者不恃法,弱者不懂法。”
梅鹤卿道尽了无奈,董淑慎想了想道,“昔日商君徙木立信至今千年,虽五马分尸尤道秦民已知法,想来却令人唏嘘。”
“人道和法制,可能从来都是难以完美平衡的事,人性的幽暗也令人不敢细思。”
“但是鹤卿,有些东西定然不是一步之功。”
“是,但愿吧。”
两人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可能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难题。
*
梅鹤卿把董淑慎送回去之后,专程去杜寅之前的宅子看了看,宅子修缮得很好,处处都显露着府邸原先主人的巧思。
他对这些建材方面不是很懂,但是要重新修缮添置的话得找人再看看,不过他倒是有人选。
御街那间小院里,那老者看着梅鹤卿提来的佳酿,笑着摇着羽扇,“怎么了?有事儿求我?你不是不回临安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语气里皆是揶揄,梅鹤卿给他满上,笑了笑,“我说我不回临安了吗?没有吧。”
那老者作势要拿出信来念,梅鹤卿慌忙制止,“别别,这次是来请您老帮帮我。”
“呵,我就知道,你能有是好事儿?一准是又要我老头子卖命。”
“您家祖上可是修篆《木经》的,对横梁建筑最有研究,鹤卿这不是有座新宅子嘛,请您看看。”
“哟,有房了?”
老者名韩宪,呷了口酒调侃他,“当初哭闹着不回临安了,如今怎得要落户了?”
梅鹤卿听到这句哭闹脸色变了变,“什么叫哭闹,我,我这么没有面子吗?”
“切。”
韩宪不置一词,梅鹤卿凑近他,“师父,师父,教教徒儿。”
“诶,别介,打住了噢,您可是当朝大理寺卿,我哪儿敢承您叫一句师父?”
梅鹤卿继续道,“那你就是我师父啊,我就算做到梅挚那个位置,您也是我师父。”
“好吧,您说吧,怎样才肯帮忙?”
韩宪这才撩开眼皮看向他,“不要耍嘴皮子,来点儿实际的。”
梅鹤卿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推给他,“如何?师父?”
他斜着眼睛看了看,羽毛扇子又摇了摇,“嗯……”
“钱不钱的不要重要,主要是想给我的徒儿送新婚贺礼。”
“你放心吧,老夫肯定比杜寅强多了,你把你的需求列好,不,老夫先去看看,那小子的宅子老夫还没去过呢!”
韩宪嘀嘀咕咕地,“匠人修屋,自己住不上,如今到让你小子占上了,杜寅要是知道自己一辈子心血送你了,估计得气死。”
梅鹤卿试探着,“要不,给您老留一间?”
“诶别,我可不想惹人家烦,你俩过日子掰扯我干吗?”
“我只管前期,后头出了什么事儿可别找我。”
带着韩宪看了一下午,梅鹤卿才回了大理寺,只不过在门口碰到了令他极其不满的画面。
“咳咳!”
长云和梅南枝马上互相放开,很规矩很乖的看着梅鹤卿,“大人。”
“二哥。”
梅鹤卿指着大理寺的匾额,义正言辞道,“这是什么地方,啊?司法重地,是给你们搂搂抱抱的地方吗?依依惜别的样子,伤风败俗!”
梅南枝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从上次乞巧节之后,她二哥看她就非常不满,尤其是看她和长云。
为什么?
长云很认真的认罪道,“大人,对不起,是卑职逾越了,不怪枝枝。”
梅南枝把他护在身后,“不是不是,二哥,长云去平江府刚回来,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还不是她二哥,硬要拿着长云族弟的身份查案,结果被长老爷知道了。
梅鹤卿看着两人互相维护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着两人,“就你们卿卿我我的不行啊,呵,黏黏糊糊的给谁看呢?”
“长云,你还没和她成亲,没同她正儿八经在一处呢,就这般做派,你的礼数呢?本官日日说自己不知礼都不像你这样!”
长云拱手行礼道,“可是,可是大人,过两日家父就去府上提亲了,卑职,”
梅鹤卿听到这个提亲更不爽了,“就你有爹,有人提亲你好得意啊!”
他深呼两口气,指着长云道,“长云,我突然发现,”
长云有些不知死活地问,“大人,您发现什么了?”
“大理寺少卿好像也不一定需要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