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抗手里的醒木刚要落下便停在半空中,周围人的视线都往声音来源那处看去,董淑慎扭头望过去。
他身长玉立的站在那里,许是来的有些着急,绯红衣衫上有些水渍,衣摆处沾了些泥水。
她抬头与他对视,舌尖润了润干涩的唇角,想说什么声音却有些发哑。
梅鹤卿几步到她身前,抬头看向台上江抗,缓慢道,“江大人,世子妃,犯什么罪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有几分发冷,江抗回过神来才一拍醒木,“梅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江大人,刑分三司,既有冤狱,大理寺过问不得吗?”
江抗噎了一下,“梅大人,证据确凿,就差犯人认罪伏法了。”
梅鹤卿俯身看着董淑慎,“世子妃,你有罪吗?”
董淑慎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梅大人,本妃无、罪。”
“既无罪,便不跪。”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董淑慎看着他这只手,眼眶一瞬发热,想到了小时候打碎的那尊白瓷千手观音。
她也不信佛不信神,可这一刻,突然有了几分动摇。
“世子妃,还能站起来吗?”
梅鹤卿见她无动作以为是伤到了脚,董淑慎微微弯唇,伸手借力,两人的手都有些凉,触到一起又生了热。
江抗看着董淑慎,又一拍醒木,“大胆董氏!谁许你站起来的?”
“江抗!既有犯人喊冤,你焉能坐视不理?屈打成招,严刑逼供,重刑不是滥刑!”
“梅鹤卿!刑部尚不过问,你凭什么插手?”
“就凭本官这身衣裳,头上这顶乌纱。”
“本官是大理寺卿,执的是法!”
“梅鹤卿。”
江抗咬了咬牙,袖口下的手捏紧。
“江大人,人,本官就带走了,卷宗证物还请江大人差人送来。”
“梅鹤卿,你扰乱公堂!”
梅鹤卿不理会他,只是亲自拿着枷锁,“世子妃,委屈了。”
董淑慎吸了吸鼻子,眼角微湿,一时分不清他这句说的是为她现在戴枷的,还是说她多日受刑的。
周围围观的人很多,不少指指点点的,他在她身后,声音坚定。
“无罪,便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他像在她背后竖起一把尺,她挺起脊梁,一步一步走出了提刑司。
*
垂拱殿。
弹劾的奏章早就到了皇帝的案头上,江抗来告状,说梅鹤卿目无王法,扰乱公堂。
皇帝皱了皱眉,正想说由他去吧,旁边的李榒站起身来,“圣上,此案不是小事,是干系到北上议和的大事。”
“是什么案子?”
“世子妃杀人案,死者是窦洵。”
李榒这么一说,齐帝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窦洵啊。”
“江抗,案情可已明晰?”
江抗答道,“已经明晰,人证物证俱在,刑部也已审批。”
齐帝搭在矮桌上轻敲片刻,“业已明晰,梅鹤卿他还查什么?”
江抗一字未提世子妃不认罪这件事,李榒继续道,“圣上,梅鹤卿毕竟是梅挚的儿子,此番议和,梅宰执可是难受了好些天啊。”
皇帝刚想说梅鹤卿当痛梅挚想法不一样,但毕竟天下最亲焉能亲过父子?
万一,是梅挚想……
思虑片刻,齐帝摆了摆手,“罢了,叫大理寺安生,江抗你去交涉吧。”
江抗叩谢皇恩,皇帝起身就要走了,他又叫住皇帝,“圣上,臣肯请一道旨意啊。”
光凭他去,梅鹤卿能买他的账?
皇帝脚步略顿,随即又拂袖而去,“江抗,你合理合法,要什么旨意。”
“圣上——”
皇上走了之后,李榒叫他起来,江抗诉苦道,“大人,下官该怎么办?梅鹤卿那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李榒瞪了他一眼,“你还能叫梅鹤卿把人从你提刑司带走?你也是个蠢货。”
“李大人,那大理寺他……”
“行了,证物卷宗千万不能交给大理寺,这样就算梅鹤卿有人又如何,他依旧没有审案的权利。”
“时间一长拖下去,各方压力可不小,我不信他梅鹤卿还能担待得起。”
“再者,按照梅挚那个性子,不一定会允许梅鹤卿这般胡闹。”
江抗听完点头,“下官明白了。”
*
大理寺狱。
梅鹤卿亲自把人送过来,从腰间拿出来钥匙,打开董淑慎手上的枷锁。
他低着头边开锁边说,“世子妃,委屈几日。”
董淑慎应了一声,“……嗯。”
梅鹤卿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光线昏暗,两人离的很近,他能很清楚的看到董淑慎睫毛垂下的阴影。
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抬手,擦掉她脸上粘上的灰,董淑慎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火灼了一下,下意识避开脸后退半步。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门口小吏来禀,“梅大人,江大人在门外。”
梅鹤卿回神,掩唇轻咳两声,“知道了。”
董淑慎提着的气松了一下,莫名有几分庆幸,心擂如鼓的激烈让她惶恐。
“去请郎中。”
小吏点点头,走之前梅鹤卿看了一眼董淑慎,“世子妃,安心。”
董淑慎愣在原地,头一次觉得,心跳大概也是能听见的。
*
江抗来拿人,大理寺不放,可是圣上命令,叫提刑司来查。
同来的还有梅挚。
“梅鹤卿,你不要胡闹,圣上有旨,此案要提刑司和刑部负责。”
梅鹤卿看着梅挚,“梅相公,既有冤案,按照律法,我大理寺没有过问之权?”
“按律你也不能把人带回大理寺。”
他嗤笑一声,“律?江大人按律了吗?”
江抗心里发虚面上不显,“梅大人,本官证据确凿,怎得就不是按律了?”
“梅相公,您要是来劝我,还请您回吧。”
“梅鹤卿!”
他转身进去,梅挚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吹胡子瞪眼。
席玉跟在梅鹤卿身后,面色凝重,“大人,此案不简单呐,牵涉太多方了,梅相公,世子,还有……”
几方势力交错,卷进去的都是无辜之人。
他边走边道,“呵,这大齐半壁江山。”
“朝廷不过如此,同我有何干系。”
“那您为何趟这趟浑水?”
“本官只想世子妃,清清白白的从狱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