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吹柳,雨余芳草,溶溶媚晓光。临安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商街市坊,往来人口,喧闹鼎沸。
许氏酒馆,正门大开热热闹闹的,邻里街坊皆来蹭酒一杯,说几句祝福之语。
董淑慎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着门前来来往往的人,面上不禁挂着笑容。
凌霜扶着她下车,董淑慎装扮简单也没敢叫人认出身份来,皆只以为她是普通贵人家的夫人罢了。
从正堂进去,穿过小院石子路,来到后院,姐姐身着一身粉布粗衣,半截袖子挽起露出一半雪臂,玉色攀帛系于颈边,襜裳于腰间,楚腰纤细。
脚步很快,身上干净利落,忙碌的跑前跑后。
董淑慎看了半晌,心里浮起暖意,轻声唤她,“阿姐。”
董温惠这才脚步一顿,遂扭头看向她,展颜莞尔,福身行礼,“呀,娘娘来了。”
她面上挂着笑,皋月奈花般,又生的一张鹅蛋脸一双水灵的杏仁眼,细长弯眉,看着干练麻利,便是那时候,邻里婶娘们夸起来,皆言董家这个大丫头,根本不愁嫁。
天生的福气相。
“阿姐,你怎得不歇几天,这就开始忙了。”
董温惠挽着她的胳膊,笑着,“不累,生下望儿都一年多了,要不是因着你府里这番事情,早该办酒了。”
董温惠是董淑慎的阿姐,虽然不是亲生,却相依为命很多年。
“那阿姐你也得歇歇,老是这么操劳。”
“我歇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啊,闲不住。”
董温惠边招呼她坐下,自己给她倒水,也叫凌霜坐下,笑眯眯的问她,“今日可能留下来用饭?”
“自然,阿姐,我今日要吃你做的蜜煎樱桃,要一碟不对两碟!还要两碟五香糕,还有紫苏饮,放糖。”
董温惠看着自己妹妹,像小时候捏了捏她的脸,“你呀,给你馋嘴的,去洗手。”
这么说着,董温惠还是拿了铜盆打了水给董淑慎净手,水温适中,她知道她妹妹的手精贵。
可她挽起的那截袖子,手上几处老茧,还有一条陈年旧疤,那是小时候头一次给馋嘴的董淑慎做饭时候烫伤的。
母亲一直身体不大好,从小一直是董温惠照顾她,所谓长姐如母就是这般了。
只是董淑慎年少之时,一家人南迁,父亲又不在了,母亲最终没熬过去。
姨母在路上同她们失散了,至此到董淑慎被董家认回来之前都是她们二人相依为命。
“你同世子相处的如何?”
董温惠问她,她随意搪塞应付,“挺好的。”
“是吗?我听人说世子带了一位妾室回去,可是真的?”
董淑慎点头,“不过柳儿人挺好的。”
“那就好,阿姐怎么也怕委屈你。当初你跟着阿姐,这么个漂亮脸蛋儿,嫁给什么人啊,阿姐都觉得不配。”
“好歪我们家慎儿是董家的千金,得高嫁,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阿姐,我还是想你嘛。”
董温惠看着她又靠了过来,拢了拢她颊边的碎发,“都嫁为人妇了,还这般撒娇。”
“那你是我阿姐嘛,不要叫我慎儿,不要唤我世子妃,叫我夭夭嘛,好不好?”
“慎儿,你已经更名多长时间了,如今这个名字多体面。”
温惠,淑慎,终温且惠,淑慎其身。都是当年董家给改的名字,为了答谢也送了董温惠不少银钱贴补,致使他们能在临安立身。
董淑慎还想撒娇,门外有人牵着小姑娘的手进来,“娘子,世子妃来了?”
许庶牵着大女儿,一身朴素粗布青衫,头上挽着同色的布帻,手中持着书卷,教书先生模样。
递给董温惠一个匣子,“这是你要的胭脂,我回来的路上带回来了。”
董温惠起身去边给他拿书,边应他,“你还真买了,你个大男人买这个。”
许庶不在意摇摇头,“给你买的,无妨。”
董温惠有些脸红,撇开话题道,“我都说了小二办酒不要紧,慎儿现在的身份当少来,不认最好。”
董淑慎不高兴了,去牵小姑娘许澄的手,“阿姐,你这是什么话,澄澄来,姨母给你带好东西了。”
四岁的小姑娘跟着她身后,糯糯的叫她。
许庶笑笑,“慎儿,你姐姐说的对,你这般身份,老是跟我们来往,叫人拿着说不好。”
“姐夫,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同你们一起长大,怎得就不能认了?”
许庶立马否认,“非也,只是你现在的身份与你有碍。”
他同董温惠是娃娃亲,三个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只是几年前科举落弟一次,又没人引荐,今年秋闱还未举行,尚不知道前路如何。
“姐夫,你休要这般胡说自轻自贱,按你的才华,今年秋闱,拿个前三甲定然不是问题。”
许庶弯弯唇角道,“难呐,有道是朝里无人莫做官,兜里无银莫进城,如今这朝堂上亦是小人当道,圣上不明。”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许庶连忙噤声,“只是苦了你阿姐,又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我。”
他看了看董温惠,旁若无人的执起她的手来轻轻收拢,倒弄得董温惠不好意思了。
许庶脱了外衫,看着董淑慎言,“慎儿,你先好好坐着,我去看看望儿,娘子,你好生陪妹妹,孩子你不用操心。”
“你今日不累吗?”
“比起你在家中,我自愧不如。”
两人多年患难与共的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董淑慎更是从小看到大他们两个的,也是羡慕的很。
她跟赵朗,好似再如何,也不会这般。或许会有敬重,却无关情爱。
不过情爱一事本就难求,有自然是好,无有也不必强求。不是谁都有这个运气。
情是催人的牵机毒药,寸寸剜人心。
*
回去途径大理寺的时候,董淑慎想到梅鹤卿,吩咐前面车夫稍微快些。
她不知道怎得,但凡涉及到跟梅鹤卿沾边的东西心里总是莫名的想逃避,仿佛他真的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行了一半马车却突然停下了,凌霜掀了帘子道,“娘子,前面围了好些人。”
“怎得了?”
董淑慎想叫马车绕道,却忽听得一声清脆的鞭子划破长空的声音。
“逆子!你平日里玩弄戏耍也就罢了,如今你居然滥用酷刑,草菅人命,你还把不把这大理寺的职位放在眼里。”
人群里,绛紫色衣袍的梅挚手里执着一根长鞭,直直的打向对面依旧桀骜不驯不知悔改的人。
一鞭抽到腿弯,梅鹤卿连带着膝盖上刺骨的痛,跪到地上似乎都能听到骨头磕碰的脆声,直至骨髓。
“梅相公,你是作为什么来教训我的?”
“上司?您没有权利过问大理寺的职务。”
“父亲?如果没记错,我已经不是你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