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老宅。
裴建忠和徐柳都知道今天肯定不太平,让儿子去车站接他哥回来就纷纷找借口出去谈生意了。
要是放在从前,他们肯定觉得二弟离世前给隐年指下的婚约必定是极好的,再说沈家虽扎根沪城,但和他们也算是世交,乱世中以姻亲稳固家业也不错。
但问题如今是隐年当家,身边又有个看似戏子实则太过神秘的锦辰陪着,他们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这几天沈丘禾那孩子对锦辰的态度也实在……令人寻味。
最后老两口决定让晚辈们自己解决这件事,他们则出去避风头。
车子刚停下,负责照顾锦辰的佣人阿西就先一步迎了过来,甚至比老宅管家还要快些。
“家主,锦先生。”
阿西先喊了声裴隐年,假装没有看见这两人下车时气息的不对劲,只在锦辰下车时低声道:“那位又在给您下马威呢,张罗了大桌子的菜给家主接风,还赶走了两个伺候您的人,都快把自己当做这个宅子里的另一个主子了。”
那位说的是谁,锦辰还能不清楚吗。
他一改前几日虽见不到几次面,但时不时就把沈丘禾气得吐血的态度,挽住裴隐年那叫一个委屈。
“你看,你不在家的时候,他每天都这样,变着法儿的折磨我。”
恰好跟上来的裴以青差点一个趔趄,心想嫂子还挺敢说。
明争暗斗是不假,您也是一点没让自己吃亏啊。
刚进内宅,几人就看见身着月白色长衫,从拱门内走来的青年。
不似锦辰那般过于浓郁张扬的冷艳,沈丘禾更具有南方气息的内敛和温润,像是旧时代的书生。
“小年,好久不见。”
沈丘禾停在石子小道上,仿佛眼中只能看见他一人,笑意滋生。
锦辰冷哼了声,搂住裴隐年的窄腰不放,假装看不见面前这么个人似的。
裴隐年拍了拍锦辰的手臂,上前两步,语气平淡:“好久不见,沈大哥。”
沈丘禾比裴隐年要年长半岁,从前住在老宅的时候,也是所有孩子中年龄最大的那个。
只是这个称呼如今听起来,怎么都多了几分客套和疏离。
“这些天我不在,不知道你来了北平。”裴隐年又道:“不过幸好我的爱人还在家里,希望没有怠慢沈大哥。”
沈丘禾:“……”
锦辰轻笑了声,语调掺杂着几分傲娇得意,“是啊,希望你做客愉快,沈大哥。”
他从善如流跟着裴隐年改口,沈丘禾面色又苍白不少。
“咳咳咳……”
沈丘禾嘘嘘握拳抵住下唇,咳嗽声破碎又虚弱,“小年,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他欲言又止看了眼锦辰,很快又移开视线,“希望……锦先生不要阻拦。”
【呀,宿主您碰上对手了。】零滚滚嚼着茶包咂摸,【这款茶还挺浓郁。】
“好啊。”锦辰率先回答,放开搂着裴隐年的手,“你们好友重逢,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锦辰。”
裴隐年皱了皱眉,并不希望锦辰委屈自己,却见他眉眼含笑道:“没关系哥哥,你去吧,我理解的。”
“走了。”锦辰朝裴以青使了个眼神。
“噢噢噢,好嘞。”
裴以青正吃瓜上头呢,闻言赶紧屁颠屁颠跟着走了,不忘回头观察他哥的神色。
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呢!
“嫂子,你为什么要让丘禾哥和我哥独处啊,你不吃醋吗。”裴以青追上去问。
“我要是不走,又等他吐血吗,多吓人。”锦辰想了想,眼底尽是狡黠,“阿西,你现在去把宅里的医生喊过来。”
“好的先生。”
——
“小年,一别数年,你比以前更厉害了。”
沈丘禾坐在石凳旁,刚说几句话就微红了眼眶,“我知道,锦先生方才肯定对你说了些话,但在维护他之前,能不能先听我说两句。”
“你说。”裴隐年神色未变,只是眸底有些疲倦,长途火车的疲惫感让他现在只想回房间休息。
“我快死了。”
沈丘禾说。
“……什么?”
裴隐年有些惊诧,按着眉心的手也顿住缓慢放下,目光终于看向面色苍白的沈丘禾。
“你不是在英国治好病了吗?”
“我这病治不好,从前就靠药吊着,英国那边……也没有办法。”沈丘禾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红着眼和裴隐年对视,“所以,我想用生命中最后的时间来履行两家从前的婚约。”
“只要我们按照婚约结亲,生意往来也能让你打通在沪城的人脉,我死后……也不会影响你和锦先生的感情。”
裴隐年:“……”
无论从哪点来说,确实对裴家都百利而无一害。
沪城现在租界很多,娱乐和对外贸易的生意都是吃香的,他也有心想要在沪城做生意。
但绝对不能是用这样的方式。
“我不同意,沈大哥。”裴隐年脸色微沉,“婚约不能变成利益工具。”
“英国治不好,兴许国内还有办法,我会让人帮你留意好医院。”
沈丘禾轻叹了声,又苦笑。
“也好,但如果……没有办法,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想清楚。”
沈丘禾骤然低声咳嗽,不多时茶杯中染上血色,在杯底晕染开来。
这一幕被裴隐年尽收眼底,他皱眉,到底没忍心把话说绝:“沈大哥回房间休息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沈丘禾并不多留他,被佣人搀扶着回了房间。
裴隐年头疼饮尽杯中茶,起身离开。
房间里,锦辰正在看他放在床头的书,留声机音乐倾泄在屋内,一派静谧。
裴隐年紧绷的情绪霎时放开,脱掉外套。
“哥哥回来了”锦辰刚放下书,霎时被裴隐年双手撑在床头困在怀中,呼吸交融。
锦辰眉梢微挑,搂住裴隐年的腰加深了这个吻,顺带把人彻底抱进怀里,半靠向床头。
缠绵温存的吻后,裴隐年就着躺在锦辰怀中的姿势和他说了刚才的事。
躺在熟悉的怀抱中最容易放松心情,裴隐年逐渐有了些困意,任由锦辰帮他盖上被子。
“原来是这样。”
锦辰并没有在他老婆面前质疑沈丘禾这话的真实性,反而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会同意。”
裴隐年抬眼看他,抬起手轻抚锦辰脸侧,带着困倦的嗓音沙哑,“要是旁人和你说什么,也不要信。”
“……还有,你尽量别和他碰面吧,他毕竟身体不好。”
裴隐年这话甚至算不上要求,倒像是在哄着锦辰。
“好,我知道。”
锦辰把人抱紧,眸底荡漾着温情,“哥哥睡会吧,坐火车肯定累坏了。”
裴隐年环抱着锦辰的脖颈,埋进去闭眼休憩,不多时就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