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这才听明白。
陛下此去。
不是想在青史留名,载誉而归的逞能之举。
而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
就像那些不断奔赴战场的将士们。
为了子孙后代,把他们能打的仗全部打完!
泰兴四十五年秋。
周乾抵达北狄王庭以南一百里,率领三千轻骑发生奇袭。
配合大军以包抄之势,攻破北狄王庭,逼着北狄王率领残部,退到雪山。
秋时的雪山,早已大雪漫天,冰冻大地。
但。
依旧没能抵挡得住大兴的马蹄。
在充足的装备与粮草的供应下,以及临近西域诸国开通的商道互惠条件下,给予了军队足够且及时的支援。
泰兴四十五年,立冬当日。
周乾亲率二十万大军,派五千铁骑为主攻。
攻打驻扎在雪山附近的北狄残部。
早已分崩离析的北狄部落,因此内讧。
北狄王的兄弟,亲自割下北狄王的头颅,俯首称臣,并愿意朝贡大兴,只要大兴退兵。
周乾允许了投降,不杀北狄战士的条件,但并不接受朝贡的说法。
二十万大军留下半数,驻扎在北狄雪原上。
次年春。
宁无恙在岭南带回的新的农作物红薯,在雪原之上萌发了绿芽。
大兴的学堂,在北狄各个部落遍布。
大兴的织布机随着织女涌入北狄雪原,向来以兽皮为衣的北狄人,终于穿上了自己亲手所织的布料。
也见证了在荒野雪原之上,有能够填饱肚子的粮食。
陆陆续续的。
不断有大兴村学培养出来的工匠来到北狄,教当地的人学汉语,教他们建盖抵御严寒的屋舍,教那些奔腾的马儿与牛羊,如何圈养。
泰兴四十六年夏。
当北狄众部统一意见,保留王族部分土地与世袭的优厚待遇后,最后的余残抵抗势力,最终在北狄子民愿意与大兴一道共同美好生活的愿景下,化为泡影。
周乾留下一万大军驻扎北狄各部,并让北狄子民举荐维持各部秩序的头领自治。
夏至。
离开京城正满一年的周乾,率领九万大军,班师回朝。
当圣驾走出百里时。
周乾旧疾突发,当场不治而驾崩。
消息传到京城来的时候。
早已暗中交代过康王的宁无恙,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
周乾在病重之时,便给他写过一封“托孤信”。
信上说了。
周乾服用了秘药,可确保挺过病重的难关,且身体更胜从前,但代价是,一年后,旧疾复发无力回天。
“陛下在有生之年实现他的愿望,是喜丧,还望王爷不要太过伤心,倭国还未完全拿下,楼兰皇族还有混入大兴作乱之势,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这个重担,还望王爷担好。”
当了一年的国师。
宁无恙的心境与刚来到这里时,一般无二。
宁当太平狗,不当乱世人。
为了不让战火蔓延到大兴本土,大兴百姓从上到下,做了一年的努力。
而他,为了不让子孙后代再次付出同样的艰辛。
他需要做一个违背良心的决定。
“王爷,西域诸国的村学,还要继续开分学。”
“先生的意思是……”
康王与宁无恙四目相对。
二人谁也没说什么。
但一切,却尽在不言之中。
“先生,先皇驾崩,静娴会守孝一年……”
“正好要与陛下说这件事,开通海运后,沈家商队出游海外,满载而归,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沈小姐昨日在上书房与我相遇,还说想要献给陛下。”
康王都改了口。
宁无恙自然也要跟着改口。
反正。
称呼不重要。
心意最重要。
康王经过一年的历练,早已老成持重,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君王。
听到宁无恙的话,便知道,这位帝师在他马上要登基的时候,婉拒了他的第一个提议。
康王知道先生的脾气,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
“先生若是同意我刚才的话,入我皇族,只怕我大兴会出一任女皇,先生也不动心吗?”
“说来不怕陛下笑话。”
宁无恙一旦想到沈幼初的笑颜,便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
“在我眼里,江山再大,不如一个拥有爱人的家,沈小姐也是如此想法,至于陛下的女皇之说,那是陛下的事,我虽为帝师,却也是臣子,我忠于陛下,与娴……长公主私交再深厚,也不会再帮她。”
时移事易。
如此而已。
康王明白了他的决心,惋惜一叹。
“那先生可要与沈皇师一道,多看看医书,一朝天子一朝臣,朕长你二十五岁呢。”
“没事,我多做些事,让陛下少操些心,万岁都能肖想一下。”
君臣二人四目相对,全部抿紧嘴角,避免此时笑出声来,惹人诟病。
腊月初八。
先皇遗体入葬。
次年初一。
新皇登基。
定国号为康宁。
康宁十年。
烟花三月下江南。
自去年帝师宁无恙请辞,回湖心小岛后,湖心小岛便谢绝外客。
今次。
因吏部右侍郎季谨,与长公主周静娴巡视江南道官场,另监管地方科考、提拔民间有志之才,特意将选拔之地选在了湖心小岛,这才对外开放。
长桥上。
拥挤的人群里。
有碧眼棕发的卖货郎,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在沿湖叫卖。
还有穿着清爽的原楼兰女,在画舫上翩然起舞。
远渡重洋而来的新大兴人,羡慕地看着那些同样原为外族,此时却操着一口熟练汉语,彻底融入大兴,甚至还在考察十年期满,拿到了落户资格与考试资格的才子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揣在怀里的过关文书。
还有八年。
再有八年。
原来的倭国人,也能登记大兴户籍,成为大兴人,享受大兴人能够享受的待遇。
当然了。
若是他们犯了错。
则会抹消掉以前的所有努力,发配到边寒未开化的外族之地去开荒。
在这个鞭策的决定下,大兴的外族们奋力融入,给大兴本土带来了新的压力,也焕发了新的生机与商机。
“题目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坐在桥头凉亭里的长公主腾空一跃,将一幅卷轴挂在了栏杆上头。
季谨看了一眼坐着不对的夫妻俩,还在哄着早已三岁的女娃吃早餐的诗仙与画仙夫妻俩,只得亲自站起来,向桥头那端年轻的才子们宣布。
“今日登岛的试题为岁寒四友!”
“诗词歌赋皆可,借此议政也可,只要言之有物,不可假大空谈!”
如今的季谨虽已年近三十。
但由于痴迷政道,并未嫁作他人,站在桥头,依旧晃了年轻才子满眼飞花。
宁无恙刚哄着女儿吃完一碗他亲自养的鸡下的蛋蒸的鸡蛋羹,抬头看到桥头那端的才子们,表面上摇头晃脑在思考题目,实际上一双眼睛不时地落在季谨的身体上,暗叹一声。
“春天又来了。”
“爹爹,娘亲肚子里已经有小宝宝了哦,你不能出去踏春哦,你要陪着娘亲哦。”
“……”
宁无恙低头看了眼似笑非笑望着他的宁夫人,将母女俩搂在怀里,呲牙一乐。
“我好不容易无事一身轻,能躲到湖心小岛陪你们,绝不会出去踏春的,万一踏着踏着,碰到想讹诈我的才子或才女,我有嘴也说不清。”
身为帝师,想要通过他举荐,一步登天的人太多。
这些年,宁无恙见识过了无数的诱惑。
好在。
他有夫人万事足,有女儿,给他天下他都不肯换,那些诱惑又算得了什么呢?
“报!”
“岭南急报!”
“帝师先生,沈皇师,岭南发现了图册里的植物,请帝师先生过目!”
宁无恙蹭地一下站起来。
为了防止沈幼初动胎气,又急忙蹲下去,将人扶了起来。
终于找到了!
宁无恙如今早已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但沈幼初还是当初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模样。
“夫君,师父的遗愿终于可以完成了。”
是吗?
宁无恙不敢肯定。
但是,他相信只要一直在路上,哪怕路途再艰辛再遥远,始终都会到达。
“季大人,长公主,你们先让让,我得让橡胶木先过。”
宁无恙撸起袖子。
女儿抱住他的大腿不肯松手。
没有办法。
他只能左手拎着一个,右肩扛着百斤重的木材,轿子也没坐,与沈幼初一起。
一家三口,不紧不慢地朝着湖心小岛正中走去。
季谨望着他们的背影,哪怕看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此时依旧眼眶微酸。
“季大人可是后悔当初立誓,不嫁娶只从政了?”
周静娴的话里没有讥嘲的意思,却透着惋惜之情。
季谨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些人头攒动的才子以及远比十二年前,数量倍增的才女们,释然一笑。
“长公主,你猜今日拔得头筹的是大兴的才子还是才女?”
“我猜是才女,但不一定是大兴的,我看到宁家三爷的夫人惜月姑娘带着她妹妹来了。”
“没事,再过一年,惜月姑娘也是大兴人了。”
季谨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扬声大喊。
“诸位才子才女们,尽请发挥你们的实力,今日登岛只有百人名额,先到先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有些机会需要先来后到。
但有些感情,需要主动去争取。
季谨听着第一位勇者,模仿着当年那首《梅花》的诗风,翻作一首佳作,不免畅想。
若当日。
是她先遇到宁国师。
又该是何种场景?
周静娴站在季谨的身边,耳朵动了一下。
看到湖面上划过的画舫里,一位从京城来的故人,她含笑与对方点头致意。
“舞鸾公主也来凑这个热闹?”
“是国师夫人邀我教宁小姐习舞,我便来了。”
“故地重游,舞鸾公主玩好。”
“借长公主吉言。”
行于湖上的舞鸾,再看那被葱郁树木包围的小岛,还有湖边拥挤的人头,没有了繁华无处依归的漂泊感。
因为。
此时的大兴,便是她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