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左右、气质出尘的老者,和一个低眉顺眼的书童。
若非老者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而非青色道袍,宁无恙光看他那沾染了岁月却依旧清明如稚子的双眼,还以为这是个刚下山入世的老道。
徐几道也在打量着宁无恙。
来之前,他曾特意向那几个灌醉酒的买诗者打听过卖诗人宁无恙的事,知道这是一个名震金陵的大草包。
可当他看到长相过人,眼神深邃不可见底的宁无恙时,总感觉传闻有误。
想到自己只是来打听诗仙身份的,徐几道也没在意眼前的少年如何,拱手作揖一拜,笑着问道:“请问这里是平安医馆吗?”
“是,但是医馆不开了,先生若是看病抓药,可以往北再走两条街,有一家回春医馆,那里的郎中医术十分精湛,我看先生你不像有大病的样子,应该一副药便能治愈。”
宁无恙没有忽略掉老者眼中的探究之色。
他见老者彬彬有礼,伸手没打笑人脸。
但他有正事要做,只能锁上了大门,不便多言。
徐几道见宁无恙说话干脆利落,并没传闻中的不敢与人言语的怯懦之感,便知道自己识人无误,可宁无恙也太干脆了,说完就走,出乎了他的意料。
“公子请留步!”
徐几道只得快走几步,拦在了宁无恙的面前。
“老夫不是来看病的,是有一问想请公子解惑。”
哦!
宁无恙恍然省悟过来,无奈苦笑:“若是来向我讨教诗词,可否改日再来,我有事要忙。”
“讨教诗词?”徐几道仲怔片刻连忙摇头:“非也,老夫是想请教,公子昨日是从何人手中买的那十首诗?”
其实徐几道是想去宁府拜访,顺便打听一下诗仙的消息。
但在知道了卖诗人宁无恙所在的平安医馆在玄武湖边,干脆顺路到了这里。
宁无恙听到这个问题,没忍住笑出声来。
金陵城中已传遍他认领诗仙一事,眼前的老者竟还特意来问,看他清澈的眼神不像是来找茬的,倒像是真的一无所知。
徐几道不明所以然,耐着性子追问:“公子何故发笑?”
“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我今早退婚来着。”宁无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容。
徐几道眉毛一挑,更加不懂这番回答究竟是何意,同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宁无恙莫非真是一个听不懂好赖话的大草包?
“公子……”
“我就是诗仙。”
宁无恙不等徐几道再问,率先抢答。
徐几道还保持着拱手请教的姿势,瞠目结舌。
飘零同样吃惊地张大嘴巴,再次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郎。
金陵第一大草包是老爷心心念念要找的诗仙?
开玩笑也没这么开!
“宁五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徐几道想到稳重的宁无碍,再看浮夸的宁无恙,谆谆教诲着:“承认自己是诗仙时有多风光,被人揭穿事实时便会有多狼狈。”
“多谢先生提醒……既然先生不信,要不先生再向别人打听打听?”
宁无恙也不恼,抱拳一拜便告辞,朝着宁家而去。
徒留徐几道站在原地,长叹一声:“年少轻狂,不知名声珍贵,若诗仙本尊得知宁无恙如此行径,一定会远离宁家。”
“老爷,我们还去宁家吗?”
“先去打听一下宁家的情况再说。”
徐几道刚要离去,三五成群的学子一行手拿诗稿走了过来。
其中有昨日下午参加才子大会比试的人,一眼便认出了徐几道,当即大吃一惊,连忙行礼。
“徐先生好!”
“各位好。”
徐几道看了一眼这几个金陵学子出门在外,还人手一份诗稿,对于他们的勤奋好学,心中甚是满意。
特别是对比起刚才那个略显轻浮的宁无恙来,这些学子看上去更适合诗仙的指点。
他也不知为何,一时来了兴致,抚须而笑:“你们手中的诗稿,可否让老夫看一眼?”
说是看一眼,必定不只看一眼。
飘零羡慕地看向这几个能够得到老爷亲自指点的学子。
能得徐诗王亲自指点,那可是莫大的殊荣。
谁知。
预想中几人争先恐后请求“看一眼”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几个学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徐几道,嘴里还在婉拒着:“在下才疏学浅,拙作不便请徐先生观看,不如这样,等我们请宁诗仙指点完,再请徐先生看一眼?”
可能是由于宁无恙与他们年龄相仿,又或是柳府门前宁无恙的表现让他们觉得没有身份隔阂。
比起让徐几道对他们指指点点,他们更想接受宁无恙提出来的修改意见。
到时候再请徐几道表扬一番,今日这一趟才不算白来。
徐几道一下子听出这几个学子是想让他做最终的评价,但他更在意他们的称呼:“你们说请谁指点?宁诗仙?”
“徐先生特意来找这里,不是来找宁诗仙的吗?”
“宁诗仙就是宁无恙,他承认他就是昨日写下十首诗的诗仙,还当场与学子们比试了一番,又流传出四首佳作。”
“也有人怀疑他是作假背诗,这不我们便拿了自己写的诗,来向他赐教,一试真假。”
学子们嘴上说着一试真假,可眼中的敬佩之色作不得假。
这说明,眼前这些学子们经历过一些事情,打从心底里认为宁无恙正是那位诗仙。
才会拿着诗稿前来求赐教,还打算赐教完再让他评价一番。
“宁无恙便是诗仙?”
徐几道愕然不已,看向早已看不见宁无恙身影的街角,脑中闪过宁无恙离开前说的话。
“……要不先生再向别人打听打听?”
是要好好打听打听。
“你们仔细说说,宁、宁诗仙的四首佳作,都有哪些?”
……
宁无恙走到宁家门前时,宁峰正带着六个身穿宁府服饰的小厮出门。
“乖孙,你来得正好,这六人愿意去你的铺子做工。”
宁峰特意将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的少年往前扒拉了一下,推到宁无恙的面前。
“这是我副将的小孙子云飞,他去年老家遭了灾,全家十一口人,只剩下他一个,不远千里来投奔我。”
宁峰提到云飞的身世便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拍了拍云飞的肩膀。
“你别看这小子长得又黑又瘦,可他一身硬骨头,腿脚也快打人也狠,当你的贴身小厮正合适。”
宁无恙从来不以貌取人,看了眼在宁峰大力拍打下,依旧纹丝不动的小云飞,便知所言不虚。
“云飞,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小厮,管吃管住,每月二两银子。”
听到二两月银,云飞呆滞的死鱼眼闪过一道亮光。
他在宁府只有半两银子当零花钱。
本来他不想离开宁府的,可别人谁也不愿意跟着五公子,他见宁爷爷为难,便主动站了出来。
没想到他站对了。
“请公子放心,只要我不死,公子一定死不了。”
质朴的宣言让宁无恙十分放心。
他也学着爷爷的模样,拍了拍云飞的肩膀,让云飞站到自己身后,目光落在剩下的五人身上。
宁峰说完五人的姓名后,五人先后表态:“五公子,我们身体有残疾,不需要那么多月银,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二十五六左右,正值壮年。
哪怕去码头扛包做苦力,一个月也能挣二两银子。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