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家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单从面相上看,挺难判断出他的年龄。
看脸大概六十来岁,可配上他那一副英气逼人的神情,又像是只有四十来岁似的。
这人身材很魁梧,大概有一米八多的个头,腰板很直,走起路来带风,四方大脸,不怒自威。
看到他的时候,我禁不住有点儿慌张,赶忙站了起来。
他比我高了小半个头,身板也比我宽实很多。
那张略显黝黑的脸怼在我面前,让我感觉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威压感。
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眼光落在了他身后的一个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三四十岁年纪,长的不太好看,但跟这个男人一样,一脸英气,腰杆笔直。
“关师姐。”
我开口跟那女人打了个招呼,她微微一愣,紧接着笑了起来。
“不容易,你认出我了。陶师弟,最近过的还好?”
“嗯,行。”
我木讷的回答着那个女人的话,其实我只是记得她的名字。
她叫关羽娣,我叫她“师姐”,她叫我“师弟”。
但我跟她是怎么认识的,又为什么以师姐弟相称……
这些我却记不清了。
关羽娣回头看了看那个男人,他清了清嗓子。
能听的出来,他的嗓音很浑厚,即便还没正式开口说话,就有一股威严迎面扑来。
“多余啊,这些年……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我奇怪的看着他,从他对我的称呼上判断,他应该跟我挺熟的。
至少以前也是会经常见面的吧,可我却一点儿也记不得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
“嗯……不辛苦,也没……没什么委屈吧。”
我也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从何说起的,只能干笑了一声,敷衍了几句。
男人却对我的回答似乎是很满意,他剑眉一挑,嘴角露出了一丝跟他的脸不太搭调的笑意。
“嗯,好,你现在能有这种觉悟,也不枉部队培养了你一番,真的比以前是进步多了……咳咳。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茫然不解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困难,有吃有喝,闺女也挺乖的……哎呀!”
话音还没落,我就突然感觉脑后的头发一紧。
随后,一团软糯的身体就爬上了我的肩膀,两只小手抱着我的脑袋,闺女就已经骑在了我的脖子上。
“咦,关姑姑,你来了呀。这位爷爷……伯伯是谁?”
闺女歪着小脑袋看着那男人,关羽娣的脸色有点儿尴尬,伸手就想去把我闺女抱下来。
我闺女却攥紧了我的头发扭了扭身子,表示拒绝。
我的嘴已经咧的很大了,要是我闺女的小胖手再使点劲儿,估摸着我那两绺头发就得拔地而起,离我而去了。
那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试探着朝我闺女伸出了手。
“小丫头,伯伯姓井,水井的井。你可以叫我井伯伯,也可以叫我……老井。来,让伯伯抱抱,好不好?”
“老……井?!”
我情不自禁的自语出声,直感觉这个名字挺熟悉的,但又好像不太熟。
“老……井吗?”
我眼神茫然的看向了老井,他跟我对视了几秒钟,我打了个激灵,赶紧把眼光撤了回来。
“对,我叫老井。多余啊,咱很多年没见了,我想跟你单独聊几句。”
“嗯,聊吧。”
我实在想不起来这个“老井”到底是谁,既然他想聊几句,那就聊呗。
反正这是我自己家,他也不能把我给怎么样。
老井回头对关羽娣使了个眼色,关羽娣笑着对我闺女伸出了手。
“走,莹莹,跟姑姑出去玩儿。对了,姑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还有一条很漂亮的公主裙,你想不想穿上试试?”
本来我闺女见关羽娣要带她离开,还想往后缩着身子躲避。
但一听到后半截儿话,我的头发又一下子被扽紧了。
“滋溜!”
我闺女就跟只小猴子似的,一出溜就下了地,欢天喜地的扑在关羽娣怀里。
关羽娣抱着我闺女走出屋子,临出去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把门带了起来。
我朝沙发上随手指了指,然后掏出烟盒,自己点了根烟。
下一秒钟,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把烟盒递向了老井。
老井稍稍迟疑了片刻,笑了起来。
“行,抽一根。这玩意儿……我可真得有六年多没碰过了。”
老井伸手从烟盒里拿了一根烟,放在嘴边停顿了几秒。
见我好像没有要给他点烟的意思,老井的脸色微微露出了一丝尴尬,随后从桌子上拿过打火机,自己点着。
“咳咳!呼……”
老井抽烟的动作倒是挺熟练的,但不知道是太久没抽了,还是抽不惯这种廉价的低档货。
他被烟呛的连连咳嗽,缓了半天,这才吐出了一口气,赶紧伸手把刚抽了一口的烟掐灭在罐头盒充当的烟灰缸里。
“不行了不行了,抽不动了。嗯……你就真的没有什么困难?多余啊,这些年来,我……亏欠你挺多的,但又一直没有机会为你做点什么。要是你有什么要求,就尽管开口,比如……嗯,安排工作,给孩子找个好学校,或者是……”
“不用,我养活的了她。”
我淡淡的开口打断了老井的话,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儿。
“我不亏欠任何人,任何人也不亏欠我什么。要是你非要帮我做点什么事儿……”
我低下头思索了片刻,老井的脸色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你说,尽管说,无论什么事儿,只要我能办到……不,哪怕是我办不到,也会回去想办法,无论如何都会帮你达成心愿。”
老井微微向前探着身子,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沉默了许久,不太确定我脑子里的记忆是否正确。
“我记得有个人,我好像认识,你……应该也认识吧?”
“你指的是谁?”
“叫什么名字呢……是个年龄很大的人,干瘦干瘦的,个子不高。他有个孙女,现在经常在虎坊桥那边的戏园子里唱戏,叫……”
“哦,肖遥是吧,你说的是她爷爷,肖玄通?”
“是叫这个名字吗?可能吧,不过我怎么觉着他……应该是姓张呢。”
我敲着自己的脑袋,也不确定老井所说的这个“肖玄通”到底是不是我说的那个人。
“嗯,你就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给他立个碑。”
“……什么?这个……”
老井顿时就变了脸色,神情挺难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不符合我们的纪律。”
“哦,那就没事儿了,你走吧。”
我也没多纠结,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来,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老井黑着脸独自坐在沙发上,我们俩沉默了足足几分钟时间。
后来老井走了,再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几个月之后,关羽娣又来了我家一趟。
她带着我去了一个公墓,不过这里不是埋普通人的地方。
那里竖着一座崭新的墓碑,上面刻了几个字。
“肖玄通烈士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