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在工地上搬砖。
我所谓的搬砖,的的确确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中州南郊附近有个工地,时不常的会有些小活儿,我只要是一缺钱了,就会跑过来碰碰运气。
不过我的运气着实是不错,几乎每次都可以赶上些个类似于推砖,和灰,或者是比较轻生的搬运活计。
有一次实在是没什么我能干的活儿可做,刚想离开工地去找点儿其他营生,却被一个工头模样儿的人给叫住,去他办公室里扫了扫地,钱也一个子儿没少给。
其实在我残缺不全的记忆里,我记得我是会干很多工地上的活儿的。
大到设计图纸,小到砌墙勾缝,似乎都多多少少在我的脑子里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可一动起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上回我主动接了一面墙,可砌着砌着,别人就肉眼可见的发现我把墙给砌歪了。
要不是几个工人生拉硬拽的把我拖走,估摸着我早就让墙给活埋在下边了。
打那以后,我就只能做一点儿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活儿。
我很担忧,小工的工钱不高,也不知道忙活这一天下来,够不够我和闺女俩人的嚼裹。
每次领工钱的时候,工头都把我单独叫到房间里去,一边让我签字,一边还叮嘱我不能跟其他人私下里谈论工资多少,说这叫什么“密薪制”。
我埋着头签字,压根儿就没理会这茬儿。
我是个残疾人,不是聋就是哑巴,有时候还瘸着腿,没少给其他人拖后腿。
所以在工地上,也没几个人乐意搭理我,更不会有人眼红我这三瓜俩枣的工钱了,还密什么薪。
听着手机上“叮咚”一响,我轻轻的吐了口气,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这……这么多?!”
我吃惊的抬起头看着工头,他笑了笑。
“哥们儿,几个意思?还有嫌钱烫手的,啊?哈哈哈……这个数不算多,这几年那什么……嗯,中州的物价涨的厉害,小工就是这个价了。大工的钱更多,可惜你什么都干不了。得了,我正好也下班,咱俩顺道,我带你一截。”
工头走出房间锁好门,我跟着他上了辆越野车,一路朝市里开去。
好像很凑巧,每次我领完了工钱,就是他下班的时间。
可能是我的工钱最少,所以每次都是我最后一个来领的吧。
不过这些钱的数目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至少够我和闺女吃上个把礼拜,还可以给她买身不怎么太贵的新衣服。
“呃……对了,我记得这家买卖的老板是姓……孙,对吧?”
我问工头,他笑了笑。
“对,咱大圣房地产的老总是姓孙,孙侯。怎么,你俩认识?”
“孙侯……”
我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声,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没印象,不认识。但又……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名字挺熟的。”
“哈,听说过正常,孙总是房地产行业鼎鼎大名的巨鳄,可着整个儿中州城,哪儿有没听说过他大名的人啊?这商业圈儿里流行一句话,叫东任西潘,北宁南孙,那家产业镇当中。这个孙啊,指的就是咱家孙总了。”
“任……任诗雨?!”
我猛然一个激灵,工头“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我。
“哥们儿,行啊你,知道的还挺多。这东任啊,指的是天鸿房地产的老总任天翔,他家的宝贝千金确实就是你说的这个名字,任诗雨。说起这任大小姐,那可是中州地面上的传奇人物。想当年,人家才二十几岁,年纪轻轻的就自创了家业,实力虽不比三大地产巨头,可那也能在中州房地产界称的上是一方诸侯。只可惜……唉,天妒红颜哪,不提了。”
工头叹了口气,又咂着嘴摇了摇头。
“任大小姐跟我们孙总家的千金,那还是关系很好的闺蜜呢。当年孙总不知道抽了哪阵子风,干了些个不地道的事儿,要不是人家任大小姐大人大量,现在孙家还不知道……哎,对了。”
工头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歪头看了看我。
“听说当时任家有一上门女婿,是中州五魁一位大神儿的关门弟子,那本事大的简直都不是个人了。当年他跟孙总玩了一出七擒七纵,这才让孙家人彻底服了气,自打那以后,任家说什么,孙家就做什么。可这人哪,本事一大,连老天爷都眼红。这不,后来那位上门女婿不知怎么的发了失心疯,亲手杀了自己没出生的孩子,自己也落的个疯疯癫癫,浑身残疾,别提有多惨了。哎哥们儿,你今年……贵庚啊?”
我动了动嘴唇,其实我也记不清今年自己到底是多少岁了。
还没等我回答,工头就笑着摇了摇头。
“我这是在想什么呢,就算是岁数对上了,也不可能是你啊。你要真有那么大本事,还能到我们这工地来混口吃的?就算任家不管你,孙总也得把你当祖宗给供起来,怎么可能让你来干这些个脏活儿。不过……这孙总暗地里嘱咐我,甭管怎么着都得给你份活儿干,工钱还得按着顶级大工的给,又有点儿……嗨。哥们儿,到地了,过了马路就是你家。这几步道儿我就不费劲去掉头了,劳驾您自己个儿腿着回去吧。”
车子停在路边,过了马路再走不到五分钟,就是我家了。
我谢过了工头,下车买了不少熟食,路过一家高端童鞋店的时候,又给闺女买了双挺贵的凉鞋。
其实我闺女不缺穿的,她那些个只穿过一两次的贵重衣物和鞋子,满满两个衣柜和鞋柜都放不下。
但我就是这么犯贱,就跟欠她的似的,见着好东西就非得给她买,从来不问价格。
而我自己呢,穿的破衣烂衫,跟个叫花子似的。
慢慢悠悠的溜达回家,蹲在门口玩的几个孩子一见着我,纷纷厌恶的朝我扔着石子,跑回自己家去关紧了房门。
我连脚步都没停下,习惯了。
几个街坊打开一条门缝儿,偷眼看着我今天没犯疯病,这才长松了一口气,低声教训着那些调皮的孩子。
“陶瞎子!你怎么才回来!本公主都快饿死了!”
一声熟悉而稚嫩的责骂过后,我闺女就像是踩着风火轮一样,从家门口飞到了我身边。
她抱着我的大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使劲儿往上够,搂住了我的腰。
紧接着,两只脚丫子在我的腿上一顿紧捯饬,随后我头皮一紧,被她薅着头发爬上了脸,一翻身就骑在了我的肩膀上。
“走,起驾回宫,伺候本公主用膳。快着点儿啊!你今儿个又不瘸。”
闺女一手揪着我的耳朵,另一只手拍打着我的脸,就跟赶驴似的。
我双手提着吃食和鞋子,肩膀上扛着闺女,脸上露出了一丝贱嗖嗖的笑意。
“今儿个自己在家,乖不乖?”
“谁说我自己在家了,你是不是又忘了,今儿个初六,我唐小妈……一早就来家等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