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刚到五点,狱警打开门带着我们出了监室。
我们在门口整整齐齐的站成了一溜儿,狱警发给我们刚进来的四个人一人一个小塑料盆和一把薄如蝉翼的塑料勺子。
那些人看起来都被憋的不轻,个个都面带兴奋的嘁嘁喳喳着。
狱警回头一瞪眼,顿时就鸦鹊无声。
可等他回过头去,交谈的声音就随即又弥漫了起来。
走廊的路上划着一条醒目的黄线,靠右的一边标注着一个向前的箭头。
我们下了楼走到一片空地上站好了队列,几个有经验的老油子主动蹲了下来。
我依样画葫芦,蹲好不久,魏三省大步流星的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开始了饭前训话。
还别说,这家伙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一脸严肃,看起来真是有模有样的。
他先是声色俱厉的痛斥了我们违反行政条例,扰乱社会治安的错误行为,又语重心长的劝导我们要悬崖勒马,千万不能一错再错,堕落成影响构建和谐社会的害群之马。
最后他又鼓励我们认真反省,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积极接受拘留教育,努力把自己改造成为对社会有贡献的可造之材。
我时不时的抬起头对着魏三省挤眉弄眼,他咬着牙假装没看见。
激昂慷慨的结束了训话之后,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恶狠狠的转身离去。
我对着魏三省的背影笑了笑,一位狱警阴森森的出现在我头顶上,我赶紧捂着嘴低下了头。
“起立!去普通食堂的原地不动,去民族食堂的向右一步……走!出列,目标民族食堂,顺序右先左后,队头接队尾,齐步……走!”
几个人从我身边往右跨出一步,排着队依次走远。
我回头看着胡磊,他笑了笑。
“闹不明白了吧?这里的食堂分普通的和民族的,可有些个汉民也会冒充少数民族。您瞅瞅,内个,还有内个,那一肚子肥油一瞧就不是正经的少数民族。他们肯定是经常被拘留的常客,知道民族食堂的油水大,跟着去蹭顿牛肉打打牙祭。嘿嘿,您这是头回进来,好些个规矩都闹不清楚,以后多来几回就什么都门儿清了。”
“滚。”
我瞪了胡磊一眼,“哎,你跟侯老大说什么了?你编排我是所长的……什么人?”
“小舅子。”
“……你妹儿!”
队伍移动了起来,走向了另一个食堂。
还没等走出几步,前边的队列突然就混乱了起来。
不少人拍打着手里的塑料盆嗷嗷乱叫着,还有几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声轻佻的响起。
我愣了一下,等狱警一声暴喝平息了骚动之后,我这才看见,食堂门口走出了一长队女犯。
我也不知道这个词用的是不是准确,大概被行政拘留的人,不该是用“犯”这么严重的词汇才对吧。
那队女人倒也挺大方,还有不少人挥舞着手蹦蹦跳跳的喊叫了起来,回应着这边的“热情问候”。
几声女警的呵斥响彻了食堂门口,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我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拘留所里的生活……
还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死板和无趣。
等那些女人们都走了,我们进了食堂,侯老大一把抢走了我手里的塑料盆,几个麻利的闪转腾挪,就挤到了队伍的最前边。
我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皮球一样的胖子,身手竟然可以矫健如斯。
我很想用幽冥鬼步的步法跟他插队的身形做一下比较,但我还是强忍住了这个念头。
我敢打赌,老居士能气的当场把我给撕碎活吞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侯老大已经把我拉到了一张桌子前,半盆米饭上盖着四个菜,热气腾腾的摆在了我的面前。
六子也从人群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总算是抢上了这张桌子的最后一个座位。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袋榨菜,又麻利的撕开了一袋卤鸡腿,一股脑的全堆在了我的饭盆里。
说实话,虽然食堂里的饭菜没法跟外边相比,但真心说不上太差,起码要比我听到的那些传闻要好多了。
一个串荤,三个素菜,再加上榨菜和鸡腿,我竟吃的津津有味。
侯老大告诉我,一个礼拜会有一次吃红烧肉的机会,只是我来的时间不凑巧,还得再过五天才能赶上下一次“盛宴”。
“这已经很不错了,挺好吃的。你们也吃,来。”
我把饭盆里的菜给其他三个人分了一些,侯老大和六子感激涕零,一口饭菜一口鼻涕,看的我是哭笑不得。
这拘留所里的第一顿饭,我吃的还算是挺开心的。
只是那把勺子太不顺手了,薄的有点儿不像话,稍微一用力就折成了个“V”型。
胡磊告诉我说,为了防止发生暴力事件或者是某些被拘留人员自残的行为,我们的一切用具都是这种只有韧性而没有硬度的塑料制品。
别说是勺子了,就连牙刷也是套手指的那种,肯定不会出现任何有可能成为“武器”的东西。
没想到,我在这种地方还能学到一些平时接触不着的冷知识。
我竟然觉着这挺有趣儿的,看来这十天的拘留期……
嗯,应该不会太难熬。
吃完了饭,侯老大又抢走了我的饭盆刷干净,回到监室之后电视就亮了起来。
先播了一段宣讲教育片,七点钟集体观看《新闻联播》,随后就播放起了电视剧,这大概就是监室里最具吸引力的娱乐项目了吧。
我面前的零食几乎就没断过,到了八点半,监室的门挨个打开,一个马仔快手快脚的提着尿桶冲了出去。
侯老大充当向导带着我去了洗漱间,他自告奋勇的跟我说,要是我不想动弹,他可以亲自每天把洗脚水端到我床前。
我赶紧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还真没有这种跑到拘留所里来作威作福的癖好。
晚上十点整,电视节目结束,墙上的喇叭里响起了狱警的声音,让各监室人员就寝。
四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我捧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床上,对着头顶明亮的灯光发了会儿呆,右手边就传来了两道打雷一样的鼾声。
一道是胡磊的,一道是侯老大的。
两个马仔一个坐在门口,一个坐在窗口值着夜。
我微微眯着眼睛,假装翻了个身,暗中观察了一下我左边的那两个年轻人。
狭窄的视线之中,他们俩奇怪的睡姿引起了我的注意。
睡在门边的那个人面朝墙,已经发出了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看起来睡的挺踏实。
而另一个人面朝着我,虽然他闭着眼睛,但眼皮下的眼球还在不停的微微抖动着,呼吸声时长时短的。
两个人的后背紧紧的靠在一起,身体蜷缩,胳膊交叉在胸前,肘关节抵在了膝盖上,护住了胸腹。
很显然,这绝不是一种正常的睡眠姿势。
我心里一动,暗自警惕了起来。
看来即便是我躲进了拘留所,也没法安心的享受一个……
囫囵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