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是河北博州人,祖父两代牙兵,没当官,就只是个大头兵,祖父死在成德,父亲死在淮西,这倒也没什么,做这个营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爹死的那年娘也一同病死,十三岁的周末便成了孤儿,靠着邻里接济勉强度日,直到那个人来到博州。
那人叫杨墨,也有人说他叫危须墨,不过大多数人都叫他少帅。少帅在河南打李师道,不知怎么就来了博州,偶然间在街上遇到了瘦小的周末,便留他在身边做了跟班。
受人恩惠应该报答,卖命是应该的,他习文练武很刻苦,无奈读书天分一般,武艺也一般,加上个子瘦小,这么多年出彩的事儿一点没干成。
面上不说,他心里是真着急,少帅费钱费力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眼瞅着仗都要打完了,手底下却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劳,实在是不露脸。
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回鹘西迁,需要有人去宣读都护府的命令,周末找到少帅,“我去,我一定能行!”。
看着不起眼的周末,阿墨问道,“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不知道”,周末老实承认,“少帅尽管吩咐就是”。
阿墨道:“此行不止是宣读命令,还要见机行事,要让回鹘能落脚,不让葛罗禄和回鹘结盟,还要维护安西的脸面”。
“行!记住了!”。
阿墨认真的看着他,点点头道:“去吧,这事儿做成,回来我让你挂彩游街”。
正使周末,副使左丘,十个老兵随行,这就是使团的全部成员。任务是与回鹘汗帐一同向西,向葛罗禄宣读安西都护府的命令,命他们把夷播海附近的地盘让给回鹘。
去到庭州,阿依派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行程蛮轻松,隔三差五的宴会也会邀请他们,一帮汉子吃饱了没事干,也顺手帮牧民干点活儿,关系处的很融洽。
烦恼也有,而且是两处。
第一是小杨铮,周末和左丘看着小家伙实在是手痒的不行,若能把这个小郎君偷回去,必定是大功一件,可惜还有任务在身,大帅和可汗的关系又太过复杂,冒然动手怕坏了事,主要是戒备森严不好下手,万一伤到小郎君就麻烦了,思来想去只能无奈放弃。
另一处烦恼便是热情如火的回鹘姑娘,长得俊,身段也好,半点都不扭捏,撩拨的一众汉子心痒难耐,凑到一起商量:吃不吃?
按左丘的想法,不管那套,该睡就睡。周末却提出反对,咱们可是有任务的,你们就不怕中了回鹘人的美人计?况且你把人睡了,将来若是翻脸怎么下得去手?
众人一听也是,纷纷惋惜不已,“真是可惜,那小娘子长得真不差……”。
周末哼道:“大唐男儿眼馋区区胡女,真是没出息,等咱们立了功回去,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少帅说了,月娘子带来许多女子,都是宫里放良出来的,个个貌美如花……”。
每天晓行夜宿向着夷播海进发,前边的部落抵达后,乱七八糟的消息不时传回,有的说跟那里的部落打起来了,还有的说那些部落迁走了,最后等来了葛罗禄叶护的使者,声称叶护已经知道了回鹘的遭遇,很是同情,欢迎可汗来葛罗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数月跋涉,终于到了夷播海,这地方原属西突厥,后归突骑施,怛罗斯之战后被葛罗禄占据,划给了踏实力部,一直是诸部混杂,冲突频繁。
这个大湖是伊利水终点,东西狭长达一千多里(比大多数人想象中大的多),南北宽数十到数百里不等,水域宽阔,渔产丰富,沿岸水草丰美,可耕可牧,北岸还有高品质铁矿和铜矿,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宝地。(1864年被沙俄夺去,今属哈萨克斯坦)
葛罗禄正使来到汗帐城,是踏实力部头领,也是谋落的心腹。
这事有意思,回鹘招呼都不打,就来夷播海安家落户,原有部落被迫迁徙或臣服,说这是赤裸裸的侵略都不为过,这种举动若是放在中原,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在西域却不同,这地方部落间抢地盘司空见惯,胜者占据好地方,失败者收拾家当换个地方生存或者臣服于胜利者都是正常操作,也没人觉得羞耻。
可话说回来,即使再没有家国观念,葛罗禄的表现也有些过于软弱了,要知道葛罗禄不是软柿子,是妥妥的地区小霸王,回鹘残部的实力也肯定不如他们,谋落刚刚上位,按理该强势立威才对,可他回鹘骑脸,竟然还主动派来了使者。
不但来了使者,还是葛罗禄的三号人物,踏实力埃斤只带了百十个侍卫进入汗帐城,表现出十足的善意。
作为安西正使,周末自然不会去迎接他,跟众兄弟换好官服,又拿出盖着安西都护府大印的公文仔细看了一遍,免得宣读时磕磕绊绊,一切准备就绪,专等闪亮登场。
结果一直等到正午,竟然没人来请,又耐着性子等了一阵,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难看。
“他娘的,把咱们兄弟忘了?”。
探听消息的兄弟很快回来了,阿依可汗跟埃斤说了安西使者在,埃斤却一个劲的敷衍搪塞,只说叶护对可汗仰慕,回鹘既遭大难,夷播海便送于可汗族人休养,咱们两家无冤无仇,以后做好朋友,不需要安西都护府下令。
几个回鹘头人跟着连声附和,阿依不好再坚持,双方正在大帐内欢宴,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众兄弟对视一眼,左丘不悦道:“啥意思?没咱们什么事了?”。
周末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有些混乱,可他是此行首领,要靠他拿主意,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葛罗禄表现的如此慷慨好客,却有意避开安西都护府,明显是想拉拢回鹘,目的不言而喻。
回鹘贵族的回应并不意外,他们对强势的安西没多少好感,此前的乖巧是来自无力反抗,也来自希望安西给他们撑腰。
如今葛罗禄没有欺负他们,还提出了另一种方案,那便是夷播海送给回鹘,双方结盟自保。
站在葛罗禄的角度,他们明白安西驱虎吞狼的算盘,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地盘变成安西碎叶镇,所以用一块地盘换一个帮手是划算的。
站在回鹘的角度,被安西欺负成了丧家之犬,如今有了地盘,做个自由自在的土皇帝当然要好过做安西附庸。
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确实有共同利益,这导致阿依的立场有些尴尬,她不想跟安西闹翻,可她是回鹘可汗,要考虑族人的利益,也要照顾族人的情绪。
“怎么办?”,左丘问道。
饶是他向来胆大包天,面对这情况也有些麻爪,葛罗禄和回鹘竟然这么快就要勾搭到一起,双方都是千军万马,咱们却只有十二个人。
周末脸色愈发阴沉,咬着牙道:“不好办也得办!若是什么都不做,回去怎么有脸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