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老钱匆忙赶路,沿途驿站已能勉强运行,吃住条件当然谈不上多好,晓行夜宿急行,刚到甘州老钱身体就挺不住了,再跑下去可能要死在赴任的路上。
憔悴的老书生拉住烦了,眼巴巴的说道:“大帅身份贵重,不该过于劳累,不如与老朽歇息时日再慢慢赶路……”。
烦了毫不犹豫的拒绝,“老兄,再拖延就来不及安排明年春耕了,要耽误整整一年,我先走一步,你慢慢的走就是”。
老钱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有别的顾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绕圈子,低声道:“大帅,下官知道安西重建万事艰难,可北庭亦是疲敝不堪,还望大帅手下留情……”。
烦了轻笑着点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儿,不会让你难做”。
他知道老钱害怕什么,玉门关外是安西兵的天下,老钱既要安抚自己和安西军,又要借助自己威望接手治理北庭,他怕自己先到西州,把北庭的血抽干供给安西。当然不能那么做,北庭是安西后方,还要遏制漠北,过于虚弱并非好事。
率亲兵继续上路,路过焉支山时本想祭奠霍大将军,想想却又放弃了,这些年是做成了一些事,却不足以告慰大将军英灵,还是再等等吧,等到安西都护府真正威震西域时再来。
战争会伴随着杀戮和毁灭,但也会有好的一面,旧势力瓦解,资源要重新分配,吐蕃崩塌后,优良的农田和牧场回到唐人百姓手中,对于他们来说,战争并不是坏事。这些人变成了最坚定的爱国者,对官府发布的政令无比积极,任劳任怨的服劳役纳粮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淳朴的快乐和对未来的憧憬。
带着这份快乐赶到沙州,准备休整两天后启程前往伊州,除了与老伙计巴扎团聚,他还要见一个人,洪辩大师。
张议潮调任天德军,朝廷委其兄张议潭担任沙州刺史,他带人去请来了吴和尚,烦了亲自将这位鼎鼎大名的高僧迎进正厅,郑重行礼,“师兄”。
洪辩大师四十来岁年纪,身材不高样貌平和,一双眼睛很清澈,非常有得道高僧的派头。
他并不意外烦了的特殊称呼,却也只是不冷不热的还礼,“不知王爷招贫僧来有何吩咐?”。
烦了顿时有些不悦,老子可是有法号的人,叫一声师兄是给你面子,你这不软不硬的,是看不起老子的佛法?
既然你要简单直接,那我也用不着绕圈子,直接说出目的,“安西新立,需高僧主持佛事,大师佛法精深,德高望重,正宜随我去弘扬正道,抚慰民心……”。
他对佛家向来兴趣不高,可佛教在西域盛行多年,根深蒂固,而且相比于激烈的摩尼教和大食教,佛教确实更平和且易于管理,回鹘在山南折腾多年,佛教遭受重创,此时安西新立,民间的宗教信仰要重新梳理,吴和尚是不错的选择,得把他撬走。
洪辩听他说完,面色古井无波,又颂一声佛号,缓缓道:“王爷错爱,贫僧空有虚名,佛法不精,已决意闭关苦修,以偿罪孽……”。
先是参与起事助张议潮光复沙州,又奔走河湟瓦解论坎力军心,对于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来说这些是很痛苦的事,可他放不下俗世牵挂,不得不为。如今事情完结,自然要偿还往日罪孽,所以无心再去西域奔走。
身为一代高僧,已经明确表示拒绝,按理对方该知难而退,可惜他不了解安西兵的脾气,烦了见他不给面子,脸色一沉,屋内温度瞬间变冷,不去?
“和尚,我劝你再想想”,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你再德高望重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和尚。
洪辩双掌合十再施一礼,“王爷请便”,说罢回身便走。
“吴和尚”,烦了很不爽,这家伙仰仗自己的佛家地位,料定自己不会动粗。
“我不会为难你,可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过些天月儿也要路过沙州……”。
洪辩眉头一皱,他可不是双耳不闻窗外事,对那对兄妹或者两口子的事迹知道的很详细,以王爷的行事风格,自己不给他面子,他也不会做的太难看,可那位就不一定了。
据说她一贯的顺昌逆亡,行事狠辣,不择手段,谁惹得她哥不爽她必定翻脸,自己倒是不怕,徒子徒孙们……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敢冒险,回身道:“王爷何必强人所难?西域佛事,舍明远大师其谁?”。
烦了听的眉毛一扬,吴和尚被逼急了,竟把明远师侄给卖了出来,对啊,竟忘了亲爱的明远师侄,你还别说,他确实很合适。
“我那明远师侄身在何处?”。
洪辩为难道:“贫僧也不知晓……”。
烦了笑道:“那就劳烦大师寻找一番,明年春天安西重立,总要有人主持佛事,送客!”。
搞定!
找不到明远师侄,就算找到他也未必会听话。没关系,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洪辩是道上的,手下多关系广,他既然提起明远,肯定就有办法。
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不管你们怎么解决问题,我要的是问题解决,反正你俩得来一个。
趁着天气未寒再度启程,老迈的巴扎毛发杂乱眼神浑浊,走起路来明显不如往日轻快,可它还是那样好胜,贪玩,倔强,嘴馋。
离沙州越远,烦了就越平静,从身体到心里都有些犯懒,甚至都没想过剽窃一两首诗词。
终于回来了,他还以为自己会心情激荡,却并没有。
出玉门关后遇到了赶来迎接的徐胜,兄弟重逢,免不了一阵亲热,当初一百零五个兄弟东归,路上丢了近半,徐胜活着的消息让他很是高兴,特意嘱咐胡子等人护住他,别让他折了,
当晚兄弟对饮,徐胜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很快说出自己的想法,“大兄,我不想在北庭做官,想回安西……”。
烦了毫不犹豫的拒绝,“兄弟,不愿做官就不做,置办些地与弟妹营生,安西就别回了”。
“大兄”,徐胜低头道:“当年那么多好汉殉国,诸位兄长千辛万苦,单我在这里苟且偷安,若不能出些力气,将来不好见祖宗”。
烦了拍拍他的手道:“收复伊西二州你出力不小,够了,胜子,西边有我,东边有张议潮,你就在北庭老实待着,好吃好睡,陪着婆娘娃娃,别想着建功立业……咱们这帮兄弟里就你像个人,你得替弟兄们好好活着”。
安西兵是旗帜,是火焰,也是一副沉重的枷锁,指引和绑架着所有人,倔强的向前冲锋,半路掉队的徐胜是幸运的,他有机会做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不该再走回去。
路过伊州时见到回娘和一对儿女,烦了笑的合不拢嘴,再三嘱咐,“弟妹,一定要好好的,活到八十岁,跟我兄弟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