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格各不相同,有的伶俐,有的木讷,有的阳刚,有的阴柔,有的粗犷,有的细腻,有的勇敢,有的懦弱,各种各样或者说千奇百怪,有先天因素,也有后天环境所致。
有的人天生就有大哥气质,比如郭旭。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有一个印象,沉稳厚重。他从不抱怨,从不退缩逃避,从不推卸责任,也从不让人失望。
年轻时他也开玩笑,阳刚爽朗,后来经过一些事,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越发刚毅威严。
他是个内心骄傲的人,能让他敬佩信服很难,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没错,就是烦了。
在后院的时候哥俩同吃同睡,他亲眼看着烦了从走路都喘气的弱鸡一步步成长,他敬佩烦了的善良宽和,智慧谋略,更敬佩他的心胸。
烦了为安西出生入死,竭尽全力,却忍受王爷的打压,从无怨言,到最后一刻,他明明能去山北逍遥快活,却依旧选择回到安西城,准备为都护府殉葬。
他心心念念的艾莎死在鲁豹和秀儿手中,他生生忍了下去。他不喜杀人,却在延城替自己杀了白家全族。他随性逍遥,却委屈在京城勾心斗角。
他用尽全力护着兄弟们,从官职到婆娘,事事操心。有时旭子在想,若不是因为安西和这帮兄弟,烦了一定能活的很快乐,他会带着月儿和阿墨去江南,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他就喜欢那种懒散的日子。
那年平掉梁守谦之乱,烦了私下找到他说:旭子,你去幽州吧,他痛快的答应。后来烦了在信中说,我回安西,你留下吧,帮大唐看住东北,他也痛快的答应。
他懂烦了的意思,安西是他的伤心地,烦了不想他再回去,让他在安东重新开始。
击败契丹与奚联军后,郭旭力排众议,对两部赶尽杀绝,他清楚的记得,烦了不止一次说起过,契丹将来必为祸患。
李德裕拦不住他,只能上奏告状,可幽州到京城几千里,一来一回需要时间,而且他跟陛下有私交,再加上郎君的面子,朝廷是不会惩处他的。
李德裕又亲自找到永嘉,劝劝你家男人吧,实在是杀得太过分了。永嘉写来书信,委婉的劝他。
旭子收到信后只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给夫人回信,军国大事,妇人休要多言!”。
书记偷偷看他一眼,写信用印送出。
“传令:自今日起,所有缴获,本帅不取一毫,全数归于将士,不封刀!”。
我兄弟是不会错的,契丹为祸,杀绝就不会为祸了!
大唐的一贯风格是把敌酋捉回长安去,在部落里另立听话的酋长,契丹和奚万万没想到,这次的鲁莽竟然引出一个杀人魔王。
唐军席卷而来,回鹘兵和沙坨骑兵疯狂杀戮劫掠,两部来不及组织人马迎战,只能一退再退。
紧急派去黠戛斯和渤海国求援的人回来了,不但没有求来救兵,反而引来了帮凶……
这个世界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的,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先趁机捞好处,大唐的威胁以后再说,最多我遣子为质,接受大唐管束就是,难道我还傻乎乎的跟大唐死拼?
对了,该去给陛下送端午礼了,中秋礼也得提前准备。
契丹与奚从地区小霸王变成了被围殴的落水狗,东部草原血流成河,京城中歌舞升平,悠哉悠哉。
没什么可操心的,幽州军按着二番爆锤,牛羊女奴成群结队的往回送。河西之地收复,安西军正在凉甘二州休整。听说吐蕃内乱打起来了,也不知道真假。
朝堂更没事,唯一就是皇帝身体不太好,太师在京里,他给张罗着办吧。
烦了在延英殿看着地图沉思,其实枢密院的地图更详细,可他却不能去,那里是李光颜在主持,他若过去,李光颜就得弯腰陪着。以他的身份,很容易被人误会要插手枢密院,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来延英殿。
幽州镇往外是倒霉的契丹与奚,西北是漠北草原,东北是渤海国,再往北是黑水靺鞨和室韦等部(现依附于渤海),辽东以南则属高丽。
大唐要走出去,第一步便是营州,契丹与奚首当其冲,争斗在所难免,但是打败收服和灭其族是两个概念,此举祸福难料。
那小哥俩本在大唐,漠北和渤海国中间作为战略缓冲,如今缓冲没了,局势如何发展,对大唐是利是弊,实在看不清楚。
李昂在政事堂被老裴虐完,匆匆赶了过来,一板一眼的行礼,“问伯父安”。
“嗯,过来看看”。
李昂看着巨大的地图,努力思考。
烦了道:“你怎么看?”。
李昂犹豫道:“伯父……我……”。
烦了将手扶到他肩膀上,“实话实说,跟伯父还用客套嘛?”。
李昂点点头,低声道:“我觉得郭将军此举不太妥当,杀戮过重,有伤天和……”。
“嗯,没错”,烦了点点头,“还有呢?”。
李昂得到鼓励,胆子大了一些,继续道:“还有损大唐名誉,会使诸部离心”。
烦了又点头问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处理郭旭与李德裕之争?”。
“我觉得……是否把郭将军调往成德镇,或者使其镇守东都,亦或者入枢密院任职”。
“昂儿,如果郭旭与我没有瓜葛,你觉得该如何?”。
李昂一愣,低声道:“降级”。
烦了拍拍他的肩膀,推他坐下,“昂儿,这件事,怎么处理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可作为帝王,首先要抛弃的是心中喜恶,要全面权衡利弊再做出抉择”。
李昂拱手道:“请伯父赐教”。
烦了坐到对面,说到:“郭旭此举,有利有弊,弊就是你之前所说,再来看利。
契丹桀骜不驯,自武皇后时杀害将士,与大唐为敌,玄宗皇帝时亦有多次冒犯,还做过残害公主的恶事。奚人与其同进同退,狼狈为奸。二番对大唐颇多不敬,又盘踞营州,不可不惩之。
自安史之后,大唐势衰,塞外不知天威久矣。郭旭此举,虽略显残暴,却显露锋锐,震慑诸部”。
李昂点点头道,“伯父所言有理”。
烦了摆摆手又道:“大唐中兴,恢复故土,此用兵之时,郭旭主将,率军大胜,便有小过,亦不能惩,惩之则伤军心士气,更使诸部轻我大唐,此战之威皆废矣”。
李昂道:“伯父说的是”。
烦了继续道:“昂儿,你熟读经典,欲为仁君,此志无错,可需谨记忘战必危,若武备松弛,异族侵扰,虽宽仁又何益?蕃贼之祸不远,不可稍忘”。
李昂低头道:“昂儿知错,伯父以为,该置之不理?”。
烦了脸色一沉,“糊涂!文饶当年主动辞相赴边,高风亮节,今明文上奏,岂能置之不理?为帝王,岂能不顾宰相脸面?”。
李昂抬头,满脸苦笑,“伯父,那该如何?”。
烦了笑道:“过来给我捶捶肩,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你去政事堂露脸”。
“好!”,李昂殷勤的跑到烦了身后,讨好道:“伯父,轻重如何?”。
烦了将他拽到身边坐下,搂住他肩膀,轻叹道:“昂儿,你能有这份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