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从小就是个乖孩子,读过很多书,一直以儒家经典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比如温,良,恭,俭,让什么的。
他的人生目标是做个孝顺的乖儿子,不给人添麻烦的皇子,被选为太子后则立志做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让爹娘以自己为荣,让臣民膜拜,后世铭记。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做了许多努力,到真正接触政务,真的跟那些臣子打交道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幼稚的可笑。
儒家经典只告诉他玩牌的规则,却没告诉他赢牌的技巧,许多东西不真正经历永远不会明白。
可是有一个大问题,他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聪明……
按大唐传统,老皇帝会对太子有所戒备,免得他瞎搞,可表弟时间不多了,巴不得儿子能马上成熟,所以给他找好老师,设置各种任务和考验,让他淹没在政务里狠狠打磨,希望他能早点成为合格的皇帝。
老裴也知道时间紧迫,自然要全力以赴,对太子犯的错耐心的一一指点,丝毫不留情面。
李昂提前体验到了小皇帝的痛苦,本就脆弱的自尊被捶的粉碎,原来大权在握一言九鼎不是那么爽的,一言九鼎的前提是能扛得起那九只鼎。
可怜的李昂,还没等意气风发,就被表弟和老裴的拔苗助长打击到了怀疑人生,然后他扭头冲向另一个极端。
跟最信任的人商量:娘,怎么办?
萧妃哪知道怎么办,只能用自己的人生阅历帮助儿子,她的人生阅历是,遇到困难时去学习和依靠强者。
昂儿,你觉得自己的才智比先帝如何?
李昂老实回答:远远不如。
先帝接手一个烂摊子,留下一个蒸蒸日上,兵强马壮的大唐,公认的中兴明君,他不敢比。
萧妃道:以先帝之明,亦托付太师大事,陛下言听计从,终有今日之盛。
太师不贪爵位,朝野共知,辞相贤名,加于海内,陛下有言:帝王之道,非执权柄,唯用人尔。
更有一事,天下皆知太师之功,皇儿登基,他却远赴西域,朝野如何议论?后世如何猜测?
李昂恭敬一礼:母亲言之有理。
人性就是这样,在遇到麻烦时,先想到的往往不是自我检讨,而是怨天尤人。
经萧妃一番劝导,李昂对老爹很不满。看看先帝给你留的局面,你这些年只是吃喝玩乐,就成了收复故土的明君。看看你给我留了什么?
先帝宁愿背着刻薄寡恩的恶名把伯父留给你,你可倒好,自己用完了,封官打发到西域去,你倒是爽了,我有事的时候靠谁?
其实以前他对烦了的感情比较复杂,既有敬佩和崇拜,又有些别的小想法,比如:皇帝就该大权在握,你却终究是个臣子。经历打击后他却慢慢发生了转变。
伯父这人真的不错,十几年来风风雨雨,有多次机会权倾朝野,却一再推脱,宁愿做个闲云野鹤。而今怕与我争执,宁愿远赴西域,这种臣子很难再遇到下一个了。
就如先帝所说,旷世之杰,不可错失,失之必受其咎……
想起他对自己的谆谆教诲,跟他一起钓鱼,亲自下厨做菜,还宠溺的摸着自己的头……
李昂找到表弟,不能让伯父去西域,他若走了,裴相又年迈,万一有大事,皇家托付何人?况且中兴首功之臣被远配西域,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
表弟道:“哥,你就留下吧,我也不舍得你去”。
烦了道:“表弟,咱哥俩不用拐弯抹角,我这些年是有些功劳,朝野间也有声望,我不想跟昂儿君臣相疑,闹出纷乱”。
表弟道:“昂儿说愿效德宗皇帝尊郭汾阳旧事”。
烦了微微一愣,他是真没想个李昂会变化这么大,做的这么绝,郭子仪功高盖世,德宗登基后尊其为尚父,我才三十多岁,你怎么敢想的?
臣子被皇帝称作父辈是绝高的荣誉,历史上一共才四个,除了有名的姜太公,还有汉末董卓。
第三个是大唐的宦官之星李辅国,拥立肃宗与代宗二帝,权倾朝野,实职副皇帝。
第四个便是郭子仪,八十三岁尊为尚父,两年后病死。
烦了抹了把脸,不理那茬。又道:“表弟,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安西军一直是我带着,这事儿本就不合规矩,那些骄兵悍将不服别人管教,在大唐时间久了,恐怕会生出祸端”。
表弟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跟昂儿说的,他说骄兵悍将自去西域,伯父留驻京城坐镇,可遥领安西大都护,鱼与熊掌皆可兼得”。
烦了无语,“所以你就答应了?”。
表弟握住他手道:“哥,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了却心愿,昂儿也能……”。
“你觉得挺好”,烦了打断道:“我了却什么心愿?我要回安西!先帝答应我做安西王,你也答应过!”。
还真是一箭三雕,既免去兵乱隐患,又让我给他儿子保驾护航,还变相夺了我兵权,可我多年布置都为此刻,就差这临门一脚,这个时候你要变卦?
“哥,昂儿年幼,我不放心,以前是怕他与你争执,而今他已醒悟,你留在京里享受富贵,有你看着,我也能安心”。
烦了苦笑道:“表弟,回鹘和吐蕃已经没了,大唐安定,朝中有裴相他们,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西域局势混乱,我若不去,会白白生出许多事端”。
“哥,裴相虽德高望重,终不及你文武韬略,有你坐镇,上下皆安,裴相也是这么说的。你交代好阿墨他们,安西最多费些兵马钱粮,你只管玩乐,想去游山玩水也随你,这些年都没能好好陪陪家人儿女,如今正是机会,”。
烦了彻底无语,还有老裴背后给出谋划策,这帮家伙合伙欺负人。
“表弟,咱可不能这样,做人得讲信用”。
表弟有些心虚的道:“哥……我也觉得若是让你去西域,别人会说皇家刻薄寡恩,不容功臣……”。
烦了低头沉默许久,抬头轻叹道:“表弟,我若非要去呢?”。
“哥,你何必非去受苦?遥领安西一样的,都是你说了算”。
烦了抬起头,直直看着李恒道:“我问你呢,我若非要去,你待怎样?把我扣住?断安西军粮草?还是有别的手段?”。
表弟坦然与他对视,“哥,我心不脏”。
烦了不敢与他对视,低头再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