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安西军前锋发动夜袭,河谷东侧重镇湟水城被一战而下,留守的两千仆从没能起到半点迟滞作用,除了少量俘虏被尽数斩杀。
经审问得到一个不意外的消息,论坎力就在鄯城,至于那里有多少人马,俘虏说出了各种奇幻的数目,反正很多就是了。
安西军主力到达湟水城休整,龙支关和沿途营地留下三千人马,这其实是个很危险的数目,好在谷地狭窄,大队兵马无法穿插,如果能穿插,鲁豹也不用拼了老命去绕路南谷。
开战至今没打过恶仗,士卒伤损倒不多,后路留下三千,鲁豹带去三千,其余人马都已来到湟水城大营,林林总总近两万,战兵一万三千余。
“轻骑深入斥候,碰到硬线为止,注意查探小路,谨防贼人绕后”。
陈光洽和胡子去布置,阿墨拿着一摞信件进来,“阿塔,京城来的”。
烦了依次打开。朝廷对于天山回鹘的回应是此前没有女可汗的先例,需要好好商量。太后因与可汗是旧识,特意赐下二品诰命服饰,以示荣宠。
封不封都为难,客客气气拖着也是个办法,可姑妈这操作就比较风骚了,总让人觉得还有别的意思。
老钱和老牛皆保证会竭力供应粮草辎重,还组织了两千多民夫正在赶来。
表弟和老裴的腔调都一样,你这身份不值得跟论坎力计较,逗他玩玩就算了……
潇潇还是注意身体的老一套,月儿说了分家的事,她正逐步将手下送去秦州,还开始在兰州做准备。
小老太太说的话不少,可惜大多被和谐。
将信件随手推到旁边,文安熟练的分类装好,这些她已做的很熟练。
阿墨道:“阿塔,遮录在外边”。
“叫他进来”。
遮录快步进来,趴在地上擦拭着靴子,“主人”。
烦了道:“遮录,你如今是大唐官员,不该冒这种风险”。
遮录认真的道:“主人,那些贵族头人是恶鬼,祖祖辈辈吞食我们的血肉,我的兄弟姐妹活的还不如牛马牲口,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得去告诉他们”。
看着他坚定的目光,烦了没有再劝,“去吧,去解救你的兄弟姐妹”。
遮录行礼退出,带着几十个手下离开大营,他们怀里揣着干粮,身上没有任何兵器。他们要沿着山脚向西,混进或者被抓进论坎力的仆从军中,告诉更多的奴隶,不要再做牲口,不要与悟能大师为敌。
烦了看了看半空中的雪山,扭头回到帐内看地图,论坎力最大的优势是人多,鄯城过于狭小,他不可能选择困守城内。
部落仆从调动缓慢且混乱,执行不了太复杂的战术,在平坦广阔的地方平推才简单实用。
斥候继续深入,不断送回军情,吐蕃骑兵很多,但阻拦并不坚决,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虚线,已经跨过了双方的中线。
一直到第四天,斥候终于碰到了实线,论坎力的遮蔽线大约在鄯城以东五十里,再往前去,骑兵的绞杀变得很坚决。
至此双方基本明牌,论坎力的中军在鄯城,主力兵马布置在鄯城以东的大平原,提前摆开阵势迎战安西军。
不愧是老将,战略战术滴水不漏,这种战法最大程度的避免了兵马素质低下调动缓慢的短板,又充分发挥了兵力优势,只要安西军靠近,他的嫡系就会驱赶着仆从不断冲击,等把安西军消耗的差不多再发起总攻。
“阿塔,是否可以拖一下?”。
论坎力既然摆开阵势等着安西军过去,那咱们就不过去,就这么耗着,有本事你就攻过来。安西军远路运粮艰难,对面几十万人马吃的更多,看看谁先耗不起。
烦了摇摇头道:“我就是要跟他打”。
大唐刚开始经营陇右,实力薄弱,民心不稳。安西军兵少且运粮艰难,后路又薄弱,不利于僵持。局势也不允许,表弟身体不好,阿依做了可汗,河西还有个论勃珢,真在这里耗到来年,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大老远来了,论坎力既然已经接招儿,就没有不敢进兵的说法。
“明天出兵,三十里一营!马军轮换斥候,都上去练练胆儿”。
烦了决定让论坎力如愿,行,我跟你打正面。
“大唐兵马无数次击溃十倍几十倍的贼人,我就不相信,安西军会打不过一群牧民奴隶!”。
湟水城大营里在准备再次进军,鲁豹正带人翻越大山。拉脊山其实不算什么大山,宽度只有十余里,但高耸陡峭,只有山口处能勉强通行,随着地势渐高,人也愈发胸闷气短,疲惫异常。
他带着前队先到达山口,这里是冰雪的世界,寒风夹着冰屑从各个方向吹来,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别停!下山再歇息!”,口鼻处的冰屑散落,声音不知被吹去了哪里,好在士卒看到了他挥舞的手臂,闷着头奋力向前。
前边的人消失在冰雪中,后边的队伍没有尽头,把摔倒的人拉起来,挥手让他快走,有人瘫坐在冰上,又被同袍架起来拖着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架着婆子走近,鲁豹抓住他胸口拽到身前道:“不让你来,偏要跟着,空身人都走不动,废物!”。
婆子憋的脸色通红,急促喘了两口,趴在他耳边道:“我过不去了……把我丢下……”。
“我干你娘!”,鲁豹大怒,“把你丢下我回去怎么交代?”。
说罢不顾他挣扎,掏出绳子把他连披风捆到自己背上,边走边埋怨道:“睡婆娘倒是有力气,干正事儿成了病猫!”。
嘴上骂的狠,可他心里明白,婆子是个好兄弟。
三千兄弟一半出自武扬寨,一半是淮西骡子军,原本就是他的老部下,在会州这些年,婆子早成了其中一员。以往他管军事,吴秀林和婆子管杂事,如今吴秀林在后营脱不开身,婆子哪能不来。
走出没多远,一阵冰雹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鲁豹找个凹处把婆子挡在身后,“你看你这破运气!”。
婆子被一块冰硌的脊梁生疼,用力扭动一下身体,笑道:“你的命也不怎么样”。
“你懂个球!我哥说我霉运已过,时来运转,叫什么底弹”。
冰雹来的快去的也快,几息之间消失无踪,风也小了许多,鲁豹忙快步向前,“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地势愈高,他的气息愈急,可依旧用力把绳子扎紧,一路招呼着士卒,“别坐下!拉扯着身边的兄弟!”。
终于到了最高处,这里的风更大,吹的人几乎站不住,再往前便是下坡,却比上坡更加难走,湿滑的冰面马都站不稳,不时有人和战马摔倒,磕碰之后再没了声息。
傍晚时到达露营地,少了一百八十多个,还有两百多人不同程度的受伤,次日,受伤的留下养着,其余人继续出发。
他打过很多仗,杀过很多人,犯过很多错,也害死过很多兄弟。
烦了说要奔袭安人军,他毫不犹豫的接了下来,“当然是我,除了我还能有谁?”。
能行最好,不行下次再打过,没什么了不起的。
过山后第三天,他终于看到了平坦的河水谷地,顾不上欣赏景色,马上转向正西。
仅仅过了一天,前队急报,西边来了一支人马,有数千之多……
鲁豹怒骂道:“他娘的,遇到同行了!”。
“披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