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骑带着军令奔赴各地,五千禁军听令先行,烦了率领安西军和一堆文吏工匠慢慢走,按他的计算,等走到大震关营地,各路兵马也做好了出击准备,正好一点不耽误。
军中事大多交给陈光洽,他与老钱悠哉结伴,老头儿正直却不迂腐,历任各地见识广博,加上文采出众,又有老白的关系,两人一见如故。
二月十九,今晚要停驻的营地在马嵬驿,老头儿突然来了兴致,邀请烦了去贵妃陵祭奠游玩,烦了本没什么兴致,无奈老头儿一再坚持,遂与之同往。
轻骑急行,近午时已至马嵬驿,老钱让人买了些祭品酒食,而后去往马嵬坡,很快找到了小巧的贵妃陵,老钱以臣子礼郑重祭奠一番,而后感慨问道:“大帅以为,贵妃功过,如何评说?”。
看着那座小小的封土堆,烦了摇摇头,“她没什么功过,上位玩物尔”。
玉环小姐姐长得好,跳舞音乐都是顶级,诗写的也不差。十七岁嫁给寿王李琩,两口子本来过得挺好,却被比她大三十四岁的公公看中抢了去,又得厚宠做了贵妃。(厚宠非专宠,李隆基从未停止搜罗漂亮妹子)
都说玄宗皇帝宠爱她,或许吧,杨家也确实因此盛极,后安史乱起,潼关兵败,长安失守已成定局,皇帝跑路去四川,走到这里三军哗变,一代美人香消玉殒,终年三十八岁。(有自缢说,被缢说,吞金说,死于乱军说,假死说,还有的说跑去了小鬼子那里,个人认为自缢或者被勒死更贴合实际。)
后人评此事,常冠以爱情悲剧之名,可这事的本质就是老皇帝偶然发现一个漂亮的宠物,抢过来玩了十来年,遇到危险的时候又丢掉,对于杨玉环来说倒是够悲剧,两人感情或许也有一些,要说多真挚就是扯淡了。
老钱问烦了贵妃功过,说白了就是为尊者讳的甩锅逻辑,皇帝永远没错,都是被奸臣和后宫坑了。
烦了偏不顺着他,玄宗就是个坑货,就是他把大唐玩坏的,这口锅他永远甩不掉。
老钱没有反驳,话锋一转又问道:“听闻文安大长公主……与大帅有渊源?
烦了心下一黯,看着面前的贵妃墓,又想起那个倔强的十七公主,点点头道:“虽无许多渊源,确是因我而死”。
老钱不依不饶,疑惑问道:“下官深知大帅品性,何以致公主身死?”。
烦了摇摇头,那倔强女子已经死了,不能再提起她要主动为奴为婢的事,“公主无错,不说也罢”。
老钱却道:“下官听闻,是十七公主倾慕大帅,大帅坚辞不纳,乃至其……”。
烦了皱眉看着他,一个正直老臣,却没完没了的打听这种事,很是反常。
老钱还在自顾自的道:“大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当引以为戒”。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句话正戳中烦了痛处,先有苏曼后有文安公主,两人的死他都脱不开干系,点点头道:“是啊,是该引以为戒”。
天已午时,二人去到陵外松林,奴仆摆下吃食酒水,二人在松下对饮,松涛阵阵,别有雅趣。
老钱屏退左右,说道:“下官敬佩大帅,但有一言,不吐不快”。
烦了道:“我敬蔚章兄德行,有何指教,但请直言”。
老钱道:“大帅可知,乐天因何屡次规劝大帅纳妾养伎?”。
烦了摇摇头,“为何?”。
老钱低声道:“大帅乃当世人杰,文韬武略冠于当世,既不贪官职,不喜财色,所图者何?”。
烦了正色道:“所图者,大唐兴盛,收复故土尔”。
老钱摇摇头道:“大帅,这话恐怕不足以服众……”。
烦了这么多年的追求就是大唐兴盛,收复安西,却被当成了假大空的套话,只能闭口不言。
老钱悠悠道:大帅年方而立,却已位极人臣,上下赞誉,既不贪官爵财色,是否所图者大?”。
烦了眉毛一扬,“蔚章兄何以出此诛心之言?我何曾有过半分反意?”。
老钱道:“大帅外掌强将雄兵,内有宰辅为援,上有内宦耳目,下有部曲奔走,有无反意却只有大帅自己知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烦了不得不反驳了,“蔚章兄,我志不在朝堂,在于安西”。
老钱笑道:“去不去安西,都在大帅一句话,大帅若说不去,谁能奈何?”。
这话烦了确实无可辩驳,索性道:“蔚章兄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老钱低声道:“指教不敢,只恐君臣相疑尔,太帅今日之盛,已逼迫太后娘娘亲自入局,可终究盛极必衰,大帅若无反意,当尽早自污……”。
烦了点点头,轻叹一口气。老钱说的不无道理,有意无意间,他的势力和威望已经到了金字塔的顶端,离最高处只差一点点,这也就是表弟,但凡换个别的皇帝,早就对自己动手了。
现在想想,姑妈那一局盘丝洞,未必只有笼络,或许也有让他威望受损的意图。后来她又毫无顾忌的亲自下场,或许也有同样的目的吧。
用力抹了把脸,政治,权谋,国事,抱负,人情,执念,乱七八糟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团乱麻。
老钱道:“大帅,下官有个主意,可暂缓大帅困局”。
“嗯?蔚章兄请讲”。
老钱低声道:“大帅可寻一女子,诈称文安公主,收做侍妾……”。
“文安公主已经死了!”。
“大帅!你说她是,她就是,到时上一道请罪的奏折,便说与公主有私情,以假死脱身,此事对大帅来说不大不小,恰好自污”。
“岂能污人清白……”。
“大帅”,老钱正色道:“你威望已极,若再收复陇右,更如烈火烹油,如何自处?你与文安公主本就有渊源,以此自污,顺理成章,陛下稍事惩处,上下皆可心安”。
烦了道:“公主都下葬了,我再找个人诈称是她,不妥……”。
“大帅,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你说是,陛下也说是,那她就是,谁会管她到底是不是?”。
烦了道:“我上哪找个假公主……”。
话说一半忽然卡住,静静看着老钱,过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老兄,你捡的那个婢女,不会跟文安公主长得相像吧?”。
“这个……”,老钱斟酌道:“下官也没见过公主,年纪倒是差不多”。
说罢起身一挥手,一驾马车来到近前。
老钱边走边道:“大帅,下官还有些小事处理”,说罢不等他做答,急匆匆便去了。
烦了看着马车车帘,犹豫再三,说道:“下来吧,天气不冷”。
一女子掀开车帘下车,身上披着熟悉的披风,到近前屈膝行礼,“郎君安好,奴婢钱氏”。
看着熟悉的面孔,烦了连连点头,“行,你行,你们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