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终于死了,他拖的实在痛苦,烦了既想他能活着,又盼着他能早点解脱,好在他安排好了所有事,面带微笑走了,单这一项就比大多数皇帝强。
十七年前他接过一个烂摊子,如今留下一个蒸蒸日上的大唐,如果能再活些年,没准真能追上太宗皇帝,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再怎么不舍他的时代也都结束了,新的时代已经开始。
皇帝死后会哭一阵,但不会没完没了的哭,因为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但要治丧,明天表弟还得登基,很多活儿都要连夜干。
好在提前准备的周全,各项工作在有条不紊的展开,烦了把表弟拉到寝室,给他脱掉衣服按到榻上,“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李恒躺在被窝里直直的看着他,“哥,其实我哭了没几声就哭不出来了”。
烦了道:“我也不太难受,陛下活的太煎熬,走了也好,不用再受苦了”。
表弟点点头,“哥,我有点害怕”。
“不怕,你儿子都十几岁了,要有个当爹的样子”。
“我怕做不好……”。
烦了道:“能做好的,慢慢做,不着急”。
表弟抓住他手道:“哥,幸亏你救了我娘”。
烦了摇摇头道:“陛下本来就不舍得赐死贵妃,就算我不求情她也会没事,陛下是让我赚你的人情,别怪他”。
李恒点点头,“我爹让我听你的,他说你从来没错过”。
烦了道:“我错的也不少,后来就学乖了,就像你做泥人,一开始也做不好,慢慢就能做得好了”。
“嗯,哥,我爹给我留下一些章程,就在衣服里,你看看”。
烦了摇摇头道:“那是陛下给你的,我不看,睡吧”。
精神放松下来,表弟很快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呼噜,烦了稍等了一阵,抽出手给他盖好被子,静静端详着他,这家伙刚刚失去了父亲,明天就要登基,悲痛和喜悦离得太近,让他来不及反应。
轻声叹道:“现在还是表弟,明天就是皇帝了……”。
刚离开几步,身后传来表弟的声音,“哥,我做了皇帝,咱俩也还是兄弟”。
烦了回过头笑道:“你还学会装睡了,睡吧,我得出去看看”。
“我没装睡,是你铠甲响动,哥,你去看看我娘,她害怕”。
“嗯”。
外边忙碌的奴婢不少,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声音,还有远近哭声此起彼伏,有些诡异。
姑妈寝宫在东北方向不远,正想去看一眼,吐突大监走了过来,带着职业性的笑容,低声道:“舍人,想求您个事儿”。
“说”。
吐突承璀道,“我跟陛下说好的随他去,可又……又怕死,下不去手……”。
烦了道:“那就别死了,活着吧,过几天我给你说说,去农庄找你儿子养老去”。
这老货干过一些滚蛋事,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近几年尽心尽力的伺候老李,再没做过一点亏心事,也算改过自新了吧。
吐突大监却猛摇头,“那哪行呢,都说好了的”。
“那你要怎么办?”。
吐突大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舍人,咱家低贱了一辈子,手底下也都是这路人,死在奴婢手里实在是不堪,想劳烦舍人送我一程”。
烦了认真看着这个死太监,劝道:“你不去看看儿子和孙子?我觉得应该再见一面,告个别”。
吐突承璀连连摆手道:“可不能去,看过就不舍得死了,舍人,赶紧的吧,再耽误就追不上陛下了,那边都准备好了,你也怪忙”。
烦了皱眉说道:“大监……”。
吐突承璀急了,“哎哟,我求求舍人了……”。
“别跪!”,烦了道:“走!”。
“哎”,吐突承璀忙道:“舍人请,就这边不远,我就知道舍人心善……”。
西侧偏僻小院,他准备确实周全,棺木,寿衣,贡桌贡品,杂七杂八一样不缺,还有一群干儿子干孙子在等着。
“去去去,都闪开点儿!一群低贱的货,舍人要亲自送咱家上路,舍人,这边请,就这个屋,是道长给看的方位”。
快步进到屋里,二话不说,跪到地上连磕三个头,捧过一条白绫道:“舍人,欠人情儿的话就不说了,承璀实在报答不过来,劳您贵手”。
烦了将白绫绕到他脖子上,余下两端缠到手腕,嘱咐道:“大监,若是放不下,就拍我的腿”。
转身间白绫提到肩膀,将吐突承璀挂到背上,挺直站好等着他拍,结果却连挣扎都没有。
静静站了一阵,松开白绫回头看时,那老货躺在地上,两手紧紧抄在一起。
“大监真忠仆也”,烦了抱拳一礼,躬身退出。
大监追随老李去了,这对主仆或者朋友一直有交情,去了那边继续处吧。
走出小院,带着小玖一路向北,到处都是女人的哭声,随风吹来忽大忽小,犹如鬼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哭皇帝,多少人在哭自己。
离贵妃寝宫越近,早有奴婢跑进去禀报,烦了走到殿外台阶下,在宫灯旁边扶刀而立,王守跑来道:“国公爷,娘娘让你进去”。
大唐后宫嫔妃外出和外臣入内不算稀罕事,本来就制度粗糙,管理又松懈,加上朝野风气开放,对男女之事过分的宽容,也搞出不少花边新闻。(别再拿唐和明清宫廷比了,完全是两回事)
烦了摇摇头道:“我还有事,不进去了,就站这里看看吧,告诉贵妃娘娘,安心即可”。
等贵妃出现在大殿门口,眼睛红肿的看过来,烦了摘下头盔,向她露出个笑容点点头,又转身离开,宫灯映照下,铁甲甲片散发着耀眼的光。
有许多人羡慕他的圣眷,搞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大唐皇室最顶端的三个人,老李,贵妃和表弟都与他关系亲密。
其实并不复杂,对老李只能靠硬实力和长久的坚持,他是成熟的皇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烦了凭着军功和谋略,朝廷一次次欠他的封赏,他从没有半句怨言,一直在兢兢业业的干活儿,终于取得了老李的信任。
所有人都知道,在老李离开后,表弟和贵妃将升级为皇帝和太后。而表弟的儿子岁数小,立太子也没什么影响力,他大概率不会立皇后(皇后权力太大妨碍他玩),即使要立,也是贵妃说了算,也就是说以后的大唐皇室,顶点暂时只有两个人。
表弟的政治智慧和心机远不如老李,贪图玩乐,性情纯良,还是个妈宝男,那个小老太太的能量将会变得无比巨大,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这便是郭家的底气所在。
从最开始,烦了就很注意与表弟和姑妈的关系。表弟是个自小娇惯,没经历风浪的铁憨憨,对豪爽义气的大哥天然崇拜,这里有一个度,与表弟这类人结交不能太惯着他,因为他从来不缺少恭维,若是哄着他,他会很快失去新鲜感,要用强势的态度征服他(当然要够资格),但也要给他尊重,并偶尔带他爽一下,让他喜欢上新角色,慢慢成为习惯。
姑妈和老李总在告诉他,烦了有本事,烦了重情义,而烦了一直在帮他,教他,救他,最终他习惯了有事求助和依赖。
姑妈则天生贵女,十几岁跟老李,近二十年贵妃,她的人生富贵且乏味,丈夫是皇帝,要处理政务,后宫有无数漂亮妹妹,没有太多耐性守着她一个,偏偏她又是个很感性的妇人,听个烂俗爱情故事都能流泪的那种。
这类人不缺物质,也不知道贫穷是什么,精神却极度空虚,所以她更看重感情,在意精神层面,对所谓的浪漫更是没有丝毫抵抗力。
伯父派回的烦了当然会被她视为自己人,当得知烦了背着瘸腿月儿横穿大漠,她当然会更加欣赏,而对于感性的人来说,第一印象无比重要。
她和表弟对烦了的态度一直相互影响,因为儿子与烦了关系好,她也回更加看重。因为她格外看重,妈宝男李恒便更与烦了亲密,再加上老李的影响,二人对烦了便愈发亲近和信任。
当她惶恐不安的时候,是烦了告诉她,不要担心,都交给我,你只要安心等着就好,温柔的对待她,给她讲童话般的浪漫,哄她入睡,这带给她巨大的安全感和精神抚慰,又怎能不感动,不留恋。
她跑去安西大院,躺在被窝里,烦了陪在旁边与她轻松的聊天,用一种随意且略显放肆的方式,以她的人生经历,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她沉醉于这种带有些许禁忌的温馨,陷入毒品一般的幻境不能自拔。
到了今晚,在她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那个人又穿着铁甲出现,给他安慰和保护,犹如童话中的骑士……
好吧,我们无从得知悟能大师是处心积虑这么做,还是无意中碰巧造成的这个局面,总之结果就是这样的。
还是祝他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