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开了个坏头,几乎每次皇位更替都搞得乱糟糟的,老皇帝死的不明不白,小皇帝上位不清不楚,这事实在是不光彩。能安排好身后事,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重要的加分项,老李煞费苦心,想给自己画个完美的句号。
烦了就是经过考验后选定的人,他怀里有一道传位诏书,还有一块龙纹金牌。老李做事够绝,他怕自己突然挂掉来不及交代后事,干脆给了这两样东西,就算有意外发生,烦了也有手续支持儿子登基。
来到姑妈寝宫暖阁,人不多,除了月儿,表弟和几个婆娘儿子,几个公主,还有许久未见的小仲。
“贵妃娘娘”,烦了上前行礼。
“行的哪门子礼?”,贵妃沉着脸不悦道:“叫姑!”。
烦了一愣,上回说私下里叫的,今天这场合不太合适吧,再说你这么暴躁干嘛?可命令不好违背,众人注视下,硬着头皮叫道:“姑”。
“嗯”,姑妈伸手一指,“坐”。
是右手第一个位置,左边第一当然是表弟,小仲这个亲侄子在表弟下手,这个安排可不太正常。
酒宴开始,美酒佳肴,美女歌舞,一切都按部就班,暖阁里欢声笑语,却又处处透出虚假。姑妈明显无精打采,所有人都不敢放肆。
看她眼睛中有血丝,神情焦虑,烦了目视月儿,她却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酒宴很快进入尾声,贵妃道:“恒儿带他们去少阳宫耍吧,烦了来陪我说说话”。
表弟招呼着众人去了,烦了则跟着姑妈去往后边,到了内间,宫女给脱去外面宫装。郭贵妃揉着眉心道:“准备几样酒菜过来,都下去吧”。
烦了搞不懂她为什么刚吃完又要吃,却也只能老实等着,姑妈明显有话要说,时间不长,酒菜上桌,屋里就剩俩人。
姑妈示意他坐,先自斟自饮一杯,皱着眉头道,“烦了,李恽与李光颜有联络”。
烦了眉毛一挑,“谁告诉你的?”。
这语气有些生硬,但郭贵妃不在意,仍皱着眉道:“大兄无意中探听到的,让人送来密信,烦了,不能不防啊”。
李光颜是当朝枢密副使,大权在握,而且是威名赫赫的军中宿将,他跟李恽有联络,这个消息让她寝食难安。
烦了略一沉吟,说道:“消息是假的!”。
姑妈摇摇头道,“是大兄的人探听到的,不可能有假”。
烦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无论谁探听到,消息都是假的,李光颜和李恽没有瓜葛”。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烦了神情坚定的看着她,“姑,在淮西的时候我就与李光颜熟悉,从淄青回朝时更是每天一起吃酒,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他不会做这种傻事”。
姑妈心下稍定,却又眼巴巴的看着烦了道:“可是……人是会变得,他们万一有联络怎么办?若是引兵进宫……”。
烦了心中暗叹一口气,至亲才是骗人最狠的。
李光颜绝对称得上老李的铁杆忠臣,而且一直很谨慎,他现在高官得坐,有什么理由去跟李恽混在一起?那明摆着就是取死之道。
烦了敢肯定,这个所谓的内幕消息就是郭家拿来吓唬姑妈的,目的很简单,制造威胁,要的是拥立之功。
这个计策并不复杂,先把姑妈吓个半死,让她跟皇帝去吹风,不管老李信不信,心里都会有点犯嘀咕。
然后御史成群结队的攻击李光颜,他一个铁勒人,朝中没有什么人脉,本来就不太受待见,群情汹涌之下,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所有人都知道,老李最信任的臣子是烦了,李光颜与表弟关系一般,到了那个时候,老李很可能会选择宁可信其有,把李光颜贬出朝堂,他要么乖乖滚蛋,要么被逼反。
好了,舅舅帮外甥清除了一大威胁,有了拥立之功,待他登基之后,当然要封赏一番。
为家族谋取好处无可厚非,可郭家这两兄弟是利用了亲妹妹对他们的信任,实在下作,可怜的姑妈本来就重感情,心里正七上八下,哪能想到自己的亲哥跟她玩套路。
等不到他回答,姑妈又去一杯杯灌酒,烦了一时有些为难,若放任郭家兄弟,李光颜很可能得死在莫须有,实在是冤。若把事揭开,姑妈未必能相信自己,而且离间至亲殊为不智,后边会很麻烦。
眼见她神色焦虑的不停喝酒,烦了有些于心不忍,姑妈这人不错,对娘家更是照顾,没想到竟被亲哥哥利用……
伸手把酒壶按住,“姑,别喝了,你坐着别动,我给你按按”。起身走到她身后,两手按在她太阳穴上轻轻揉按,“别动,没事的”。
姑妈身体一紧,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姑,别紧张,都是小事而已,别说李光颜跟二皇子没瓜葛,就算真的有,我杀他们也如杀鸡一般,你信不信?”。
“嗯,我信”,姑妈对于烦了的手段从不怀疑。
烦了帮她按摩头部肩颈,让她渐渐放松,“可咱们不能直接动手,若是见了血,表弟登基就不好看了,会有人说他迫害忠臣,残害手足,这名声可不好。
你看这样行吗?我去找李光颜,如果他与二皇子有来往,我让他滚的远远的,他若不听劝,我便除掉他。我去见李恽,他瞒不过我的眼睛,如果他心里有鬼,我让他死的无声无息,你信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姑妈闭着眼睛有些犯困。
烦了扶她去到榻上,帮她盖好被子,坐在旁边缓声道:“你闭上眼睛听我说,都是些小杂鱼而已,不值得你放在心上,你太累了,应该睡一觉,做一个漂漂亮亮的贵妇人,把烦心事都交给我,我给你料理干净”。
“嗯……”,郭贵妃应声。
烦了用舒缓的声音道:“等明年春暖,我陪你去城外耍,不住行宫,就住在农庄里,看嫩绿的柳枝,成行的庄稼,还有欢快的孩子们,我陪你去河边钓鱼,在草地上放纸鸢,花红草绿,暖风醉人……”。
郭贵妃迷迷糊糊的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耍的?你换一身普通妇人的衣裳再去,没人知道你是贵妃,然后你就可以坐在草地上,可以躺下,也可以闻着青草香美美的睡一觉,别人不知道你是谁,只会偷偷的议论,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
等你睡够了,就捡些柴草烧麦穗,烧熟了拿手一搓,又香又甜,脸上会沾染一点草灰,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睡吧,明年春暖了就去……
我猜你没骑过马,我给你牵马游玩,还可以去划船,可以去爬树,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做你从来没做过的事,睡吧,睡醒了就去……”。
看着她沉沉睡去,眉头舒展,烦了站起身微微摇头,贵妃,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各种情绪交织之下都特么神经衰弱了。
离开暖阁,他没有去找月儿,而是直接离宫去往澧王府,李恽见到他时满脸都是绝望,烦了只是端详了他一阵,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本打算警告他两句,想想还是算了,别再给吓死。
第二天又把李光颜叫到家里聊了一阵,李光颜回去就上了请求外任的奏折,却被老李叫去一顿训斥:老老实实干活儿,瞎起什么哄!
皇帝拖着病体训斥,这便是爱将的待遇,李大将军圣眷依旧。
烦了苦等三天,白胡子老头儿还是没见踪影,姑妈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