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几乎整个教业坊的男女都聚了过来,院里院外挤的满满登登。嫁女不如娶媳妇隆重,本来嘛,养了多年的闺女嫁到别人家,心里不好受,也就没心情大操大办。
酒席可以不办,到场的人不能少,声势不能弱,不能让那边觉得咱家没人,就得让接亲的人看看咱家的人马,闺女在那边才不被欺负。
程二哥无疑是教业坊的名人,有武艺,舍得花钱,办事也仗义,不知道多少人都羡慕程家天上掉下的靠山,看他的面子,老少爷们儿也得去帮忙站个场。
云娘穿了嫁衣安静坐着,犹如一块木头,任凭潇潇帮她上妆,烦了扭回头,在外边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烫了壶酒找老程聊天。
老程趴在炕上,喝了两盅酒,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兄弟,不瞒你说,上回我以为你带云娘走就不会回来了,咋又送回来了呢……”。
烦了笑道:“老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慢说我没那心思,便是真有那个心,也不能一声不吭的带她走掉”。
老程叹道:“兄弟是分明人,是云娘没福气,我就寻思着,跟了兄弟去做个妾也好……”。
“哎”,烦了忙打断他,“老哥,这话以后可高低不能说了,传了出去,云娘不好做人”。
老程点点头,“不说了,说也没用,吃酒”。
老哥俩又吃几盅,老程又道:“兄弟此次能住多久?”。
烦了道:“三两天吧”。
老程并不意外,自始至终烦了挂念的只有云娘,等云娘出嫁离开,他也不会住在这里了,“还来吗?”。
烦了皱眉想了下,摇摇头道:“应该不会再来了”。
老程点点头,提起酒壶给他倒酒。
外面传来喧闹声,接亲的人到了,待院里闹过一阵,新婿傧相等人进屋接亲,烦了推门走了出去,板着脸巡视来人,他本就生的雄壮威严,此时眼中杀气微露,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新婿等人更是恭敬的低着头。
这可不是砸场子,他今天是送亲长辈,要的就是威严。
迎亲的男方长辈上前行礼,恭敬道:“亲家,吉时已近,你看……”。
新婿上前作揖,“二叔,小辈来迎亲”。
烦了沉声道:“嗯,谷子,送云娘上车”。
“哎”,谷子背起云娘走向外边。
迎亲使恭敬的道:“亲家请”,烦了点点头,不客气的当先走出。
云娘上去马车,唱礼的一声吆喝,马车开始前进,烦了和谷子跟在马车后步行,再往后才是抬着嫁妆的队伍。
去到邻村,马车停在主家大门外,烦了和谷子则被专人接了去往邻居家。这里有规矩,新妇进门要闹喜,这是不庄重的,不能让贵客看到,所以送亲的贵客酒宴设在邻居家里。
陪客的站在大门旁边伸手道:“贵客请”,烦了抬头一打量才提步入内。这里也有规矩,门口不能有人,否则便是黑狗拦路,这是极为失礼的行为,把送亲贵客惹恼了,站在门口不进去,这亲事可就要起波澜。
进到正屋上座坐下,陪客的殷勤伺候,不停说着好话,大意是感谢亲家养的好闺女,我们家能娶到是福气,亲家放心,闺女到了我们家一定不会受委屈。
烦了则回应道:闺女从小娇惯,若有任性之处,亲家还要多担待。
酒菜上桌,陪客殷勤示意,“贵客先请”。此处的规矩是无论是酒还是菜,贵客不动,其余人是不能动的。
送亲长辈,代表新妇的娘家人,要保持威严,举止有度,端得住架子,行动轻浮会被亲家笑话,继尔影响到新妇的脸面,被人说娘家人不知礼数。喝酒吃菜都要小口慢品,别怕吃喝不饱,这场酒宴的时间真的太长了。
从新妇到大门开始,一直到主家那边酒宴结束,宾客都走完,这边才能结束,送亲贵客也要再次登场。
烦了和谷子坐了大半天,中途连厕所都没去过,等到有人进来说那边已经散席,他与陪客的示意酒足饭饱,然后去往新房那边。这也是送亲的最后一步,去嘱咐新妇几句,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作为当朝国公,百战名将,沉下脸时压迫感十足,这大半天把几个陪客的压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心中感叹,程二哥真是霸气,名不虚传……
一路进到新房,云娘正安静的坐着,犹如一只孤独的小狗,见到烦了,隔着红纱都能看到泪水涟涟,“二叔……”。
烦了隐隐心疼,他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可这丫头从今天开始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他很想大喝一声:跟二叔回家,不嫁了!
“云娘,要孝顺婆婆,疼爱夫婿,好好的过日子”。
月娘连连点着头,哽咽道:“二叔,你住几天再走……”。
“嗯,二叔等你回门”。
“二叔……”。
“别哭!”,烦了硬起心肠道:“大喜的日子不吉利,二叔回了”。
去到屋外,那娘俩忙上前陪笑,烦了道:“云娘进了你家,便是你家的人,有错时该说便说,但不能委屈了她……”。
云娘婆婆忙道:“他二叔尽管放心就是,不会委屈了闺女”。
那后生也恭敬道:“二叔放心”。
“嗯”,烦了点点头道:“亲家母,就这样吧,俺们回”。
一群人送到大门外,与谷子走出村子,送亲任务圆满完成,烦了轻轻舒了口气,“云娘出嫁了……”。
回到程家,院子里变得空荡荡的,大红喜字掀起一角,正随风抖动,他看着哪里都觉得不顺眼,尤其是草棚下的独轮车,看上去如此孤独。
“糟了……答应了云娘一起去卖烤饼的……”。
“郎君,回来了”,潇潇挽着衣袖走近。
烦了帮她擦去脸上的面粉,“做什么了?”。
“跟了程家嫂子学包偃月馄饨,今晚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烦了笑着点点头。
晚饭气氛有些怪异,老程两口子努力说笑逗他开心,仿佛今天出嫁的是他的闺女一样。
潇潇包的偃月馄饨跟云娘包的味道不一样,不过也挺好吃的,烦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趁着还有一丝亮光,两口子出去散步消食,走着走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郎君你笑什么呢?”。
“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什么好笑的事?”。
烦了笑道:“你看,云娘出嫁,我吃不到她包的偃月馄饨了,你又学会了,是不是很巧?”。
潇潇用力撇着嘴,“我看你是心疼的说胡话,幸亏没个闺女,要不然出嫁时还不知道怎样”。
“你要这么说,老天还待我不薄呢,怕我伤心,给送了一堆小子”。
两口子又往前走了一阵,潇潇忽然道:“郎君,你将来回安西,能不能带我去?”。
她一直都知道烦了要回安西,也知道自己会留在京城,从前她没有太在意,觉得有孩子在身边就够了。
这次洛阳之行让她开始害怕,郎君远在西域,自己在京城,或许到死都不会再见面了,若是想他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