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边境动辄长达几千里甚至万里,防守这么长的边界,唯一的办法是在前方交通要道修筑关城要塞烽火台,驻守少量兵马用以预警,防止小规模袭扰,迟滞敌军进攻,为后方大军调动争取时间。
前沿设立的据点越多,防线越严密,当然了,成本也更高昂,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要做出取舍,盯防重点区域,放弃偏远荒凉的地方,而对于小股人马的渗透,一直以来都十分无力。
像烦了这种单人快马穿过边境,别说绕小路,就算走到堡寨附近,只要不进入弓弩射程,不是特别倒霉被围住,吐蕃人拿他也没有太多办法。
自白山镇沿小路绕行,小路意味着偏远,路况崎岖和水源补给困难,对大队人马是大事,对他来说倒问题不大,到第二天傍晚,已顺利到达黄河岸边。
分辨一下方向,河水流向正北,这也意味着身处乌兰县以北的黄河西岸(黄河自南来,到会州转弯向西,至乌兰县再转向北),正值枯水期,河水清澈平缓,高处眺望四下无人,他决定先过河再说。
不知道乌兰县是否还在安西军手里,如果鲁豹没顶住吐蕃人反扑已经弃城退守,对岸便是敌占区,傍晚过河遭遇敌人的概率更小。
收拾好衣物行李,抓着巴扎尾巴慢慢下到河里,越往前走水越深,慢慢到达胸口,烦了打个激灵,“真特么凉!”。
再行几步水深已经没顶,巴扎水性娴熟,昂着头奋力向前,他也死死抓住它尾巴向前游,好在水深处并不宽,时间不长已然触地。
打着哆嗦爬上岸,顾不得收拾,先提刀去往高处查看四周,未看到堡寨和人影,却发现一些蹄印和马粪,看干湿程度该有两三天。
河岸不缺枯草,找个地势凹处,待天色完全黑下来,点起火堆烘烤衣裳行李,吃了些泡过水的面饼,靠在巴扎身上舒了口气。
边塞之地,单人独骑,在这黄河岸边,静夜无人,看着星斗漫天,烦了不禁诗兴大发。
“这个……什么什么独行……那个……什么什么英雄……”。
巴扎半天没等到个完整句子,鄙夷的看他一眼,重新把头放到地上。
烦了有些恼怒,“你什么意思?洒家是懒得作,再说我堂堂大帅,用得着学那些酸腐文人吗?”。
巴扎呼出一口粗气,把地上黄土吹出一个小坑。
“巴扎,你说……做大英雄好还是做个普通人好?对了,你觉得我这些年干的咋样?
来了十四年,虽然安西没能守住,在大唐可是干了不少事……你能不能答应一声,这里又没有外人,说句话能累死你?”。
巴扎终究没理他,烦了只得去添了把柴,又重新靠在它身上,马比人的耳目要灵敏的多,靠在一起也更暖和,老骑兵野外露营都这么做。
十四年了,如同一世那么长,他忽然想到,当初在王府醒来,若是没有留在那里,而是去到街上或者某个部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或许早就成了一堆枯骨,也或许在轻松快乐的生活着。
从王府,到军中,到疏勒,到安西沦陷,再到大唐……
他有些迷茫,自己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为大唐拼死拼活呢?为什么不能躲在某个角落里轻松的泡妞过日子?反正也没人逼自己,重活一世就是为了这满身伤疤和欠下一屁股债吗?
做英雄真的太难了,不能跟喜欢的人长相厮守,不能痛快的砍死讨厌的人,要承担责任,要顾全大局,要忍辱负重,要勾心斗角,还得满手血腥。
改变了大唐的轨迹又如何?这种改变真的有用?会不会变得更糟?或者说这个大唐根本就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个大唐,那我这些年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越想脑子越乱,越想越烦躁,看着天上星斗,扯着嗓子大喊道:“什么意思?你他娘的把我弄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能不能给点提示?你连巴扎都不如,人家巴扎还会抓鱼呢,你能干嘛?”。
巴扎抬头看一眼这个神经病,摇摇头不再理他。
烦了忙伸手给它抓痒,陪着笑解释道:“我无聊说着玩呢,你其实挺好的,除了不会说话……睡吧……明天咱还得赶路呢”。
人生就是这样,大部分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对错,凑合着过吧,跟着心走,就算没选好,至少能挣个心里痛快。
三月初二,收拾停当沿河东岸向南,至一小河再向东,到正午时终于看到一座烽火台,走到近处看清旗号,正是大唐边军。
未到近前,堡上值守的士卒早看到他,铜锣敲响,三个骑兵已冲了出来。
烦了大喊道:“别射!自家兄弟!”。
三骑至二十步勒马停住,“来者何人?敢犯我大唐疆土!”。
看清容貌服饰和器械,烦了松了口气,松开投矛下马笑道:“洒家安西军,你们是谁的部下?怎么跑到安西军地盘来了?”。
三人看他赤手下马,也收起器械下马道:“某等是灵州军,奉命戍此堡,刚来半月,兄弟怎么落了单?”。
“我奉命去河西打探,回来走错路了”。
灵州军,杜叔良的人,怎么跑到乌兰县来了?进到残破的堡内问过才知道,去年鲁豹率军拿下乌兰县,吐蕃那边却一直没动静。
年后鲁豹给朔方节度使去文,请调兵马助战,杜叔良派来三营边军,鲁豹把他们部署到西侧防凉州方向。
烦了顾不上猜测尚戒心为什么不发动反击,问清去乌兰县的路,把乱七八糟行李都丢给戎卒,一路急行,傍晚时终于进入乌兰县城。
鲁豹看到他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大帅,你从哪来?”。
婆子和几个老兄弟也闻讯赶来,一个个满脸惊愕,“怎么独自来了?”。
烦了喝了气水,抹把嘴道:“长安有什么消息?”。
众人皆摇摇头,“没听说什么消息”。
“没有就好”,烦了松一口气,没有消息就好,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老李的身体,只要老李还活着,别的都没事。
“哥哥从哪来?”。
烦了躺到榻上用力伸个懒腰,“去陇右河西走了一圈”。
众人又一阵错愕。
鲁豹近前道:“大帅,军中现有骑兵……”。
“闭嘴!”,烦了道:“出去,我要睡觉”。
他没想过要干涉战事,鲁豹抓住战机拿下乌兰县,但兵力和辎重都不足,强攻会州就算能攻下也很难守住,巩固现有地盘是很明智的选择,只要他钉在这里就够尚戒心难受了,就算守不住也没关系,还可以退守丰安军。
尚戒心固守会州没有反击,这证明了陇右的虚弱,或者他认为不值得花费宝贵的力气收复乌兰县,也或者他想把战火引到凉州那边。
都无所谓了,大唐暂时没有大举进攻的实力,吐蕃那边更不用说,边境的小打小闹影响不了大局,就让鲁豹在这里继续磨吧。
三月初五,烦了启程回京,他只交代鲁豹六个字,别闲着,少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