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支是河西节度使论勃珢的亲弟弟,沙瓜二州的大都督,妥妥的土皇帝,设宴款待路过的回鹘公主理由正当。
据说这家伙很好色,但烦了并不在意,录支不是傻子,如果他能蠢到对回鹘公主起坏心思,论勃珢也不可能让他镇守沙瓜二州,看阿依有点心里没底,只好陪她去一趟,正好去见识一下吐蕃贵族的宴会是什么样子。
天刚过午,录支的人来了,几十名侍卫簇拥着车驾,还有男女各八名随从,车马豪奢,随从都穿着漂亮衣裳,相当排场。
至大都督府由奴仆带领入内,烦了扶刀跟在阿依侧后一路打量,大都督度占地广阔,布局与大唐不同,大唐的建筑群基本都是沿中轴线对称布局,讲究工整,吐蕃则不按这个套路,有些散乱没有章法。建筑风格也不一样,大唐飞檐,斗拱,尖顶,吐蕃则是平顶,有坡度也不大,而且是房屋中间立柱承重,所以房屋间口按立柱算。
客厅一座宽阔的大屋,各种金银纹饰随处可见,墙上挂毯,地上铺的皆是巧匠织就,奢华无比,四面碳火燃烧,映照的屋里金碧辉煌,不得不说一句,真特么有钱。
屋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大都督录支坐于主位,两侧分设长条矮桌,十几个人席地而坐,三大愤青也赫然在列,今天宴会规模还不小。
相对于大唐那些繁琐细致的礼仪,这里要简单的多,录支与阿依互相点点头就算完事了,倒也是,一个吐蕃大都督,一个回鹘公主,行礼是个问题,就算找个大唐礼部官员来,也得费一番脑筋,还不如直接略过。阿依身份高贵,又是今天的主客,座位在左侧最前,烦了则以公主心腹的身份坐于侧后。
录支随便说了几句欢迎公主的场面话,然后宴会开始,各种酒菜上桌,自然也少不了歌舞,八个胡女打着赤脚旋转起舞,大伙一起喝了几杯,再然后就随便了,是那种真正的随便,爱干嘛干嘛,有的举着酒杯到处乱窜,有的下场跳舞,对跳舞的女子上下其手,一片群魔乱舞。
没什么礼数,也不用寒暄客套,就随便嗨。
录支提着酒杯来到阿依面前,用一口纯正的大唐官话说了两句公主远来,招待不周之类的话,而后话锋一转提到商路,大概意思是我知道公主的实力,如今你的叔叔句罗俾叶户镇守西州,只要公主能说通他,咱们这条商路就算打通了,一起做买卖发财。
句罗俾是阿依的叔叔,崇德可汗的弟弟,跟两边关系都不错,如今镇守西州,地盘包括焉耆和伊州。录支的意思是让阿依做做他的工作,打通经沙州西州,龟兹,疏勒再到于阗小勃律的商路,对大家都有好处。
四周嘈杂,那些吐蕃贵族正放浪形骸,烦了见惯了委婉含蓄拐弯抹角,觉得录支这样简单直接其实也不错。
阿依却没直接答应,而是说道:“此事需与程司马商量”,说着指了指身边。
录支这才注意到这位双河州司马,公主心腹,上下打量一眼,直接问道:“程司马意下如何?”。
烦了没想到阿依会忽然调皮,迅速反应过来答道:“大都督,此非商量要事之处吧……”。
录支四下一打量,可能也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遂点点头笑道:“改日再与司马细说”。
待他离开,烦了低声笑道:“你还不愿来,我看大都督这人挺好的,热情好客,不拘小节”。
阿依把他的头转向自己,嗔道:“往哪看呢?”。
烦了歪着眼睛,“我没看”。
不得不说这宴会风格真的豪放,胡女穿着薄裙短衣,露着半截肚子,被一番拖拽拉扯频频走光,听说赞普的宴会更狠,经常召集一帮人当众研究密宗双修之法,自己在佛门还是有地位的,真应该去交流一番……
“还看”,阿依捏着他鼻子道:“我不如她好看吗?”。
烦了笑道:“当然是阿依好看”。
正说着话,忽听到一声怒骂,“贱人!”,扭头看时,一个吐蕃千夫长正将一个舞妓踢倒在地,那舞妓吓得小声哀求,他却仍在怒骂连连,好像是脚被她踩到了。
录支挥挥手,两个奴仆进来将那女妓拖走,事情完结,宴会继续。
张议潮等三人过来说话,邀请烦了明天去他家做客,人的穿着好改变,气度却很难掩饰,烦了言行举止沉稳大气,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物,三人都有结交之意。
烦了满口答应,想到阿依自己无聊,遂笑道:“公主也想去凑个热闹”。
张议潮自然不会拒绝,“正求之不得”。
时间不长,宴会完结,仆人带路返回,烦了忽然又看到了那个被拖走的舞妓。她正站在西侧墙根下用力低着头,赤脚踩在雪里,薄裙短衣,露着半截肚子,抱着胳膊,两条腿扭曲着夹在一起,站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客人陆续走过,大多数人看都没看她,少数人会看一眼,极个别的会叹口气,然后摇摇头离开。
烦了不知道现在的气温是零下多少度,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应该用不了很久吧。
“真是畜生都不如……”,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录支还是那个胡女。
阿依低声道:“杨大哥,走吧”。
烦了点点头,举步跟上。
这里是沙州不是大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下的可怜人多了,光这座都督府可能就有几百个,哪能救得过来。只是一个胡女而已,不值得自己冒险。
走出去五六步,又再次停住,无论有多少理由,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女被活活冻死都是不对的……
烦了还在犹豫,一个魁梧的身影却已经走了过去,是张议潮!
他没有丝毫犹豫,边走边解下身上披风,众人纷纷止步,好奇的看着他。披风罩在那个女孩身上将她整个抱了起来,如同抱着一个大婴儿,用帽子包住女孩的脚。向旁边仆人大声道:“去禀报大都督,张某想要这个女奴,求大都督答应!”。
那仆人快步跑去,时间不长便跑了回来,“大都督说区区一个女奴,送于张将军”。
“多谢大都督!”,张议潮抱着那胡女快步走向外边,背影如山一般伟岸。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怜人多了……一个胡女而已……不值得冒险……
坐上马车,阿依看他脸色不对,“杨大哥,怎么了?”。
烦了苦恼道:“阿依,我变了,变得懦弱,肮脏,冷血,要跟畜生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