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真的敢赌,东巡一个多月,把自己的命交到安西军手中,梁守谦叛乱,京中动荡不堪,贵妃和太子都在安西大院中,烦了如果想干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烦了和安西军没辜负他的信任,他说走就走,说停就停,说打就打,即使是坏名声的杀俘都没有丝毫犹豫。
乱党平定后众将皆有重赏,唯烦了一点没有,裴度等人为其抱不平:杨帅有救驾匡扶大功,朝廷待其甚薄。
老李于朝堂公然道:杨卿之功,朕不敢赏,需留待新君。
这不是暗示,这是赤裸裸的宣告,皇帝告诉所有人,我不敢给他升官,要把珍贵的施恩机会留给儿子。
皇帝杀人杀得刹不住车,满朝上下都不敢开口,只能求到老武头上,让你孙女婿出面给求个情吧,他面子大。
没办法,能出面的重量级人物只有两个,一个太子,一个烦了。太子那边注定行不通,第一,太子殿下做事一贯的不太靠谱,而且就算找他,很可能也得杨某人拿主意。第二是太过敏感,储君出面影响太大,如今谁都号不准老李的脉,别到时候弄巧成拙,一求情杀得更狠。
烦了求情可就不一样了,最多是求不下来,皇帝就算恼怒也是冲他去……
五月二十六,烦了进入大明宫,其实他不想来,可老李确实有点收不住刀了,凡事有度,不能让他无休止的杀下去。还一个原因是满朝上下的面子不能不给,求不求是一回事,能不能求下来是另一回事。
一路步行向北,在三省官员热切的目光中走到两仪门,“劳通报陛下,杨凡求见”。
年轻的宦官满脸谄媚,“陛下有旨意,学士不用通传,可直入后廷”。
烦了摇摇头,“于礼不合,去传吧”。
那宦官道:“学士谨慎”,说罢小跑着去了。
时间不长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笑着埋怨道:“就说不用通传,学士偏要奴婢去,惹得陛下不喜”。
这当然不是抱怨,而是巧妙的恭维,为的是显示杨大帅的圣眷。
一个年轻的陌生宦官殷勤引路,“学士请,陛下正在清凉殿”。
烦了前行,他一路弓着身子陪在侧面,至人少的地方低声道:“学士,方才有奴婢不小心打碎碗碟,陛下也没怪罪……”。
烦了歪头看他一眼,问道:“叫什么?居何职?”。
那宦官忙道:“回学士,奴婢魏从简,原在太极宫当差,刚就任内仆局常侍”。
内常侍是皇帝身边的宦官头目,在后宫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竟跑来干这个跑腿接人的活儿,还主动说出老李的事,看似荒唐,实际却是必然。
托梁守谦和陈志的福,军中宦官死伤殆尽,宫里也被狠狠清洗了一波,品阶高点的都跟二人有瓜葛,结果几乎全军覆没,王守大监更直接被撸成了光杆司令。
事情明摆着,吐突承璀,梁守谦和陈志都倒了,皇帝怎么可能让他一家独大,肯定得狠狠压他,王守当然也清楚,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后宫出现大片权力真空,又从太极宫和兴庆宫抽调来一批年轻宦官,如今后宫正重新洗牌,谁都想出头,可这需要时间,也得看各自的本事。
后宫三位贵人,老李姑妈和表弟,能同时被这三位看重的就只有杨某人,他在贵人面前说一句好话和说一句坏话的区别可太大了,谁敢不用心?
到池边凉亭,老李挥手道:“都下去歇着吧,我与杨卿说话”,又招呼烦了道:“坐,以后私下里别行礼了,怎么看都别扭”。
烦了偷眼看去,老李的身体确实不行了,气色很不好,遂低声道:“陛下要多注意龙体,不可操劳”。
这是真心话,老李从来不是一个可爱的人,可爱的人也一定不是好皇帝,如今的大唐很虚弱,很需要老皇帝镇场子。
老李摆摆手道:“诸事纷杂,朕不敢懈怠,求见朕是有事?”。
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烦了心中一动,这老家伙明显是料到自己要来求情,看他成竹在胸,无非有两个原因,第一他想收刀,想趁机卖自己一个大人情。第二他还没杀够,已经想好了搪塞的理由。
无论哪种情况,老子偏不让你如愿。
“陛下,臣来求见是因为三件事”。
老李一愣,“三件?说说”。
烦了道:“陛下得先恕臣无礼”。
老李来了兴致,笑道:“你还怕失礼?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说的?说吧,恕你无罪”。
烦了点点头,低声道:“陛下,恕臣讳言后宫事。宫中不能这么乱下去,得有人梳理才行”。
老李皱眉道:“朕岂不知?但无人可用尔”。
后宫可不是三五十个人,而是几万人,要管理这几万人并不容易,以前是吐突承璀,梁守谦和王守三足鼎立,外加个陈志自成一派,虽然明争暗斗,但也能保持平衡。如今中高层几乎被全灭,剩个王守又不敢用,一群小虾米都想出头,乱局可想而知。
烦了明白他的难处,魏从简说他没怪罪失手的奴婢,方才他让奴婢退下时说出了下去歇息的话,他可从来不是体恤奴婢的皇帝,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心理发生了变化。
根源出在陈志,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老李意识到了苛待身边奴婢的风险,可如今身边全是新人,他都不知道哪个跟自己有旧怨,哪能睡得安稳。
烦了低声道:“陛下,臣想举荐个人”。
老李一愣,这些年烦了举荐的人不多,不过这家伙眼光很毒,每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举荐宦官确实前所未有。
“爱卿……可是你那假子?好!确实是个人才……”。
“咳咳咳……”,烦了一阵猛咳,老李你这什么脑回路?怎么能想到阿墨身上的?
一次东巡走下来老李对阿墨很满意,有勇有谋足够耐心,而且反应机敏,外族人净身入宫是传统,而且他从不认为净身换取权势有什么不对,一条祸根换一世富贵,难道不是赚了?
可惜烦了不这么觉得,“陛下,不是阿墨……是扬州盐铁大使”。
“扬州盐铁大使……”,老李有些失望,这个职位好像有些耳熟,“叫什么名字?”。
烦了低声道:“叫吐突承璀”。
“吐突……”,老李满脸惊愕,“承璀?”。
当初为了平息烦了的怒火也为布局,吐突承璀被他送到了烦了刀下,他以为那个听话的老奴早就死了。
“他还活着?”。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吐突承璀被弃之如敝履,经历过接连背叛后,任劳任怨的吐突大监在皇帝眼中显得无比珍贵。
烦了笑道:“陛下别急,臣还有两件事没说呢”。
老李压下情绪道:“说!”。
“第二件,臣请京畿重理两税,仿唐邓例,官绅一体纳粮”。
唐邓旧例,不按户口,完全按照田产地亩缴税,官员纳粮半数,这当然能大大增加朝廷收入,而京畿官员勋贵最密集,也是推行新税制阻力最大的地区,在这个节骨眼上推行,时机很是微妙。
老李未置可否,不动声色的道:“第三件”。
烦了道:“臣八位兄弟为梁守谦所害,今愿以功劳换手刃此恶贼,以慰我兄弟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