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巡,衣食住行都有讲究,当然了,就像前文中说到的卤簿一样,主要还是取决于国力和皇帝个人,此次去奉先县老李特意下旨沿途从简,不要过分劳动百姓,烦了也拉着虎皮做大旗,令沿途不许铺张,即使如此,依旧征发了大量民夫干活儿,比如皇帝的住处得收拾翻新提升规格,随从的住处也要准备,还有吃喝拉撒,以及道路得修整,路边也得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能让领导看到脏乱差的场面……
老李原本挺讲究面子,嗑药事件后性情变了不少,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
一群甲胄齐全手持兵刃的老兵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最开始他心中很不舒服,隐隐觉的自己跟汉献帝一样,可他很快就适应过来,自己不是汉献帝,这帮人是自己的禁军。
朱勇他早就熟悉,标准的石头人,牛鼻子老道则是个全才,不但能陪他谈论道法,还能时刻关注到他的身体,至于阿墨,衣食住行所有细节都会一一过问,细致到了极致。
所有布置都是基于安全的考虑,这给人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老李迅速放松下来。
“爱卿识人,得一佳婿”。
作为此次东巡唯一被召伴驾的老臣,老武当然很有面子,听老李夸赞,答道:“陛下,此子性情桀骜,耿直少礼,唯重情义,大节不亏”。
老李忍不住笑道:“爱卿还真是会说话,他哪是耿直少礼,分明是胆大包天,朕刚出宫门,他就把朕身边人全赶走了,只留下一群披甲持械的武夫”。
这事的性质,说欺君都不为过,老武笑道:“陛下,当初臣被行刺,他飞身而下,把那贼人一刀砍成了两半,贼人围攻,他把牌举到臣头上,自己硬扛刀斧”。
面对挥来的利刃,躲避格挡才是本能,有人却能拿盾牌保护别人,自己用身体扛刀。
“他向臣大喝,抱头,蹲下!”。
老李好奇道:“那爱卿蹲了没?”。
“臣吓懵了,抱着头蹲在墙角,只管打哆嗦”。
“哈哈哈哈……”,老李拍着腿大笑,向来威严的武相也有狼狈不堪的时候。
“陛下,当初臣若是顾体面,今日便不能在此了”。
“朕心中有数”,老李知道老武是在给烦了开脱,其实不需要,他明白烦了是什么样的人。
没错,烦了小毛病一大堆,却有两个大优点,重情重义,大节不亏,有这两条就足够了。他能不远万里回到大唐,与老武有过节,却能舍身相救,还能不计得失为国征战,他就不可能对自己这个大唐皇帝不利。
看他心情不错,老武劝道:“陛下,护驾兵马略有些薄,不如再招些来……”。
老李摇摇头道,“爱卿不知朕的用意?”。
老武低声道:“陛下,过激”。
他当然知道老李想干嘛,作为皇帝,打压某势力为储君扫清道路没问题,只是这种方式不可取,后果会很惨烈,使本来就不稳的局势更加动荡。
老李道:“不作乱者自然无事,作乱者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老武无话可说。
这话看上去有道理,可皇帝是在故意引诱别人作乱,眼下禁军被一再抽调,冗官被大量罢撤,宦官和勋贵正是最不满的时候,皇帝挑在这时试探人心,那些人哪能忍得住。
这个游戏并不好玩,玩的好了杀得满地鲜血,玩不好会把自己玩没,无论哪种局面,对大唐都不算什么好事。
君臣沉默许久,老李喟然叹道:“爱卿,朕知国事宜缓,可奸佞蛰伏,早晚必为祸,朕寿将尽,若无动作,留祸患于子孙矣。
今幸有精兵强将,可行大事,若能一举扫清群丑,史书骂名,朕一力担之,大唐中兴,再无阻碍,此社稷大事,不得不为!”。
编练禁军,清理冗官,宦官和世家勋贵不满是一定的,眼下有老皇帝有安西军,他们不敢作乱,老李若能再活个十年八年,也能将这些问题慢慢解决。
可他身体已经不行了,安西军不会永远驻扎京城,太子没有高明的手段,登基后还不一定会怎样,若有什么变故,种种隐患都会爆发。
所以老李想做一回恶人,趁自己还有些时间,趁安西军兵锋正锐,将乱臣贼子引出来彻底铲除,一劳永逸……
老武听完,默默点头,沉吟许久才叹道:“陛下无错,可烦了何辜……”。
!!!!!!!!!!!!
圣驾离京已经八天,长安城看上去还跟从前一样,但许多人已经察觉到味道不对,许多豪门大户的下人进出匆匆,满脸肃穆,处处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大唐国都经历过太多场宫变,政变,兵变,谋反,令人目不暇接,许多百姓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冒着灭族的风险做这些事?安稳过日子不好吗?
不好!
享受过权势熏天,荣华富贵的人,又怎会甘于过平庸?别人能靠一场叛乱富贵几代,我为什么不可以?
富贵险中求,想要大富大贵,怎么可能不冒风险?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赢了就一飞冲天!输了就一败涂地,认命!
皇帝做了初一,就别怪咱们做十五!
各种小道消息在城里传播,神策军中更是流言纷纷,有人说皇帝已经不打算编练剩下的神策军,他们会被派往边关送死。
还有人说皇帝已经被人控制,作为皇帝亲军,神策军将士会被全部杀掉,一个都活不了。
又有人说皇帝东巡就是去布置陷阱的,很快就会有调兵的命令来,只要奉命过去,安西军和神策一军就会将所有人射杀,然后便是抄家,妻女为奴……
士卒们一开始都不信,无缘无故的为啥要杀俺们?
可传言越来越凶,全是坏消息,许多人开始害怕,去找当官的问:是真的吗?
军中中官一个个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唉声叹气,要么欲言又止,士卒们真的慌了,怎么会这样的?我们做错什么了?
有人说:你们什么都没做错,可你们打仗不中用,白白浪费米布,如今皇帝有安西军,有了新军,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吐突大监给你们求情,被剁了脑袋,粱大监给你们求情,被皇帝好一顿责罚,你们啊,等死吧……
许多人激愤异常,“俺们不信!陛下不会做这等事,一定是有奸臣蛊惑陛下!”。
“对!有奸臣!”。
“杀奸臣!”。
城内暗流涌动,军中流言四起,宫内更加诡异,已经有几十个宦官和宫女莫名其妙的消失,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人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是从上到下连个问的都没有,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更诡异的是,驻扎在北衙的一千安西军突然拔营,跟谁都没打招呼,直接去讲武院与那里的同袍汇合了。
收到消息的粱大监瞬间皱起眉头,这两营安西军驻在北衙旁边不少日子了,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三儿子道:“父亲,离开正好,咱们更能放开手脚”。
老四道:“他们在讲武院,咱们只要把东门堵住,他们就进不了宫”。
老大道:“四百儿郎已经选好,随时可以进宫”。
梁守谦闭着眼睛,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一下下点着,“城内各家如何?”。
老二道:“十四家,只等父亲一声令下,各家部曲便各处放火,大声鼓噪,而后杀向裴家,崔家……”。
“不对”,梁守谦打断道:“几个文官宰相毫无用处,此中关节有三,太子,贵妃和安西兵大院!让他们去攻安西兵大院,只要拿住那些家眷,我保他们官复原职,再高升三级!”。
老二神色一滞,“父亲,那院子凶的很,派去的探子都被拿了,他们怕是不敢……”。
“十四家勋贵,不敢动一家妇孺?那他们还有什么用!光想着拿好处嘛?告诉皇甫镈,他们若是不做,大不了一拍两散!”。
“是!”。
“父亲,军中有些人犹豫不决,恐怕不堪重用”。
梁守谦道:“再劝一劝,若是实在不想入伙……就处理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