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走向大门,却正遇到父亲,她福了一礼,父亲也郑重的向她作揖,父女俩生疏的如同第一次见面。
上车去往长乐坊,她不禁轻叹一口气,她越来越不愿意待在这个家里,自从皇帝册封了淑人,父亲每次见自己都会郑重行礼,脸色愈发阴郁,仿佛自己是抢了他的官职。
长乐坊的院子按说该叫杨府,可至今也没个匾额,烦了说这里是弟兄们的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该叫杨府,应该叫安西大院,慢慢的这个名字也就传开了。
弟兄们都有自己的小院,没事不来中间,七娘和永嘉倒是常来,三人一起说说话倒也惬意。
李正和下人们对她很尊重,有事也让她拿主意,俨然一副女主模样,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月儿在的时候。
只要月儿在院子里,所有人包括九个有官职的安西兵有事都会问她,后来潇潇明白了,原来自己说了算的只是一些家中小事,真正需要拿主意的大事轮不到自己做主。
她并不在意,她知道月儿和阿墨在烦了心中的分量,也知道烦了在月儿和阿墨心中的分量,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三人的感情远远超过普通的兄妹,父子或者夫妻。
任何人想要接近他们中的一个,就必须得同时接受另外两个,郭旭他们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李正和巧儿也明白,后来潇潇也懂了。
进入院子,巧儿带她去往西厅,低声说道:“月娘子在会客”。
远远看到几个异族侍卫,但她没问是谁,只是去到西厅坐在平时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月儿走了进来,她本来对潇潇就冷漠,自从皇帝赐婚后就更冷漠了,“是沙陀人,邀商号去河东神武川贩货”。
河东神武川是阴山北沙陀栖息地,朱邪执宜进京后被封金吾将军,留任宿卫,很受信重,当然了,这份信重里可能也有留京监视的意思。
潇潇知道,月儿只是来通知自己,表示没拿自己当外人,而不是来征求意见,遂笑道:“商号的事我也不太懂,月儿妹妹不需来知会我”。
月儿道:“我也不想来知会你,是我哥让我别外着你”。
这还真是直接,潇潇低声道:“月儿,我不是要抢走你哥”。
月儿平静的道:“我知道,想抢你也抢不走,你若有坏心思,我早就杀了你了”。
潇潇虽然不理解,但并不怀疑她的话,烦了曾说过,月儿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个很可怜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因为安西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
“我不会伤害你哥,永远都不会”。
月儿点点头道:“我哥说不能对自己人撒谎,只要你不伤害他,我就不杀你,明天我去唐州,你若有书信,我可以帮你带去”。
潇潇皱眉道:“寒冬腊月,不便远行……”。
“我得去找我哥过年”。
看她一瘸一拐的离开,潇潇摇摇头,这就是月儿和自己的区别。
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记了满满的名字,第一个是郭贵妃,往下是裴夫人,李绛夫人,还有李愬夫人,以及朝中各位大佬的夫人。
“李正!”。
“大娘子”,李正恭敬的道。
“年礼都备齐了?”。
“已经备齐了,跟去年一样”。
潇潇皱眉道:“怎能跟去年一样?世兄如今位高权重,礼物要加一倍”。
李正好奇道:“大娘子,郎君位高权重,不是该少送礼物嘛?”。
潇潇摇头道:“若在京任职,要少送礼物,如今世兄外任,便需多送,都察院和御史台的言官也送一份,每人八千钱”。
李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痛快答应下来,潇潇去到外边,吩咐马车去李愬府上。
论实务,十个自己都不如月儿和阿墨,可他们并不是无所不能,比如官场的往来。
做官做的是人脉,所有人都说你好,一无是处也是好,所有人都说你差,再有本事也是差。
世兄有本事,皇帝和宰相们也都看重,可他如今不在京里,时间久了不见面,人情是会变淡的,若有小人趁机向皇帝谗言,难免会遭猜忌,这时便需要自己出力。
去跟贵妃和宰相大臣的夫人多来往,给那些御史言官送好处。所有能跟皇帝说的上话的人,都在交往之列,不求他们都为世兄说好话,至少不让他们说坏话,或者少说一点坏话。
长安城在准备过年,唐州人也在准备过年,战争结束了,日子要继续过下去,新来的刺史很不错,城外还驻扎了安西军,唐州人都对未来满怀期望。
又经过两天试探,烦了很确定自己被盯上了,每次走在街上,都有被野兽窥探的感觉。
“给我弄一身薄皮甲,有人要刺杀我”。
阿墨微微一愣,笑道:“阿塔,交给我”。唐州城不大,陌生人也不多,搜捕几个刺客并不难。
烦了笑着摇摇头,“我自己来吧,闲着也是闲着,再说快过年了,别闹得乱哄哄的,我也好奇是谁想杀我”,既然敢来搞刺杀应该是有两下子,大肆搜捕会搞得鸡犬不宁,可能会把人吓跑,或者干脆自尽断了线索。
阿墨道:“那就只能做局活捉了”。
烦了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换位思考一下,在唐州这样的小城,想不引起注意人手就不能太多,可自己出身战阵,护卫众多,想玩刺杀可不容易。
他其实不怕刺客对自己下手,怕的是对方找不到机会,转而去对付别人,比如李老头儿。
要给对方制造机会,军营中肯定不行,那个小院里也不行,那就只剩在街上了。
阿墨劝道:“阿塔,不值得冒险”。
烦了道:“冒点险好过被惦记着,过些天月儿就来了,我不想她知道”。
于是唐州的新刺史就多了个散步的习惯,从小院出来,沿着一条无人的胡同每天俩来回,雷打不动。
一开始带四个人,然后是两个,他明明感觉到有人,可就是不动手,最后被逼无奈,只能孤身散步。
“你们在胡同两头躲好,堵住别让人跑了!”。
燕子点点头,“放心吧哥,肯定跑不了,有事你就喊一声”。
一天天独自从小巷里走过,直到腊月二十六,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声音。
回身笑道:“你可算出来了,我这两天都愁的睡不着了,就你一个?”。
只有一个人,身材普通,手提长剑,头上还带个毡帽盖住脸,正握住剑柄快步靠近,“一个人就够!”。
“等等”,烦了握住刀柄,“我不喊,你也小点声,咱们聊几句再打行不行?”。
那人警惕的一打量,“没什么可聊的!”。
烦了后退半步,又道:“怎么会没有可聊的呢?我觉得该先报个字号……”。
话没说完,那柄长剑已经出鞘,闪着寒光向自己胸口刺来,这让他大失所望,还讲不讲江湖规矩了?
双手握住横刀,迎着长剑向前一步,猛的一记横扫。
那人也是硬气,竟不变招,只以左手剑鞘格挡,长剑依旧刺出。
可惜长剑刺穿衣服却被皮甲挡住,没等那人抽身,横刀却已砍到剑鞘上,单手哪能拦得住双手刀势,被横刀连着剑鞘顺势砸中肋下,发出一声闷哼,忙急速退开两步。
“卑鄙!”。
烦了心中已经有底,这家伙确实有两下子,可自己身穿皮甲,并不怕他。
“我卑鄙?你来刺杀我,怎么还成我卑鄙了?现在能说了吧,谁派你来的?”。
那人捂着肋下,刚要说话,却突然软软的瘫到地上,烦了一愣,“我这招这么厉害嘛……”。
一个身形从那人背后露出,扬起下巴道:“你这种粗人,就只会拿刀乱砍”。
烦了看清来人,失声道:“牛鼻子!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