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河谷三面环山挡住了寒风,融雪又形成众多河流,更难得的是由于地形特殊,雨水十分丰沛,堪称上天赐予的宝地。大河自东向西流淌,即使在寒冬也只有边缘处有冰冻,大部分河面依旧水流潺潺。
正月二十五,烦了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克勒城,没有城墙,只有一片高矮不等的黄土建筑,说是城,其实叫村更合适,因为总共只有一千来口,除了可汗赐的两百骑兵,其余人都是琼珠豁真的奴隶。
一路经过两个小部落,日子勉强都能过得去,烦了问了几句,都在猛夸豁真仁慈,看来那位思结达干的话也不全是给领导脸上贴金。
阿依道:“杨大哥,你觉得双河州如何?”。
烦了眉头一皱,“阿依姑娘,我还是觉得你叫我杨副使更合适”。
“为什么?”,阿依歪头问道。
烦了没回答,阿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冰上正有几个八九岁的小孩在捉小鱼,天寒地冻的也不嫌冷,看来是有了收获,笑的很欢快。
“杨大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烦了放弃纠正她的称呼,点点头道:“是块好地方,人也好”。
相对于龟兹和疏勒部落,回鹘人的生活更加闭塞,却也更加淳朴,他们热情好客,明明自己日子并不宽裕,却愿意宰杀牛羊招待陌生人,憨厚的让人不忍心。
一句人也好让阿依脸色一红,过了一阵又微微叹道:“其实他们的日子能更好的,大汗上次出征死了许多人……”。
烦了知道她说的是保义可汗去西州那次,皱着眉摇摇头,无论哪里都一样,只要有战乱,普通百姓总是受伤最重的。
阿依掀着车帘愣愣看着他,她能看得出,冷漠只是这个男人的表象,他心中有无限悲悯。
“杨大哥……”。
“啊……”,远处传来一声惊慌的尖叫,紧接着众骑兵也发出惊呼,“娃掉河里了!”。
阿依猛的回头,正有一个小身影在河水中沉浮……
“驾!”,烦了已经策马冲了过去,他喜欢看孩子嬉闹,刚还觉得那帮小孩在冰上玩有些危险,没想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女孩滑进了河里。
众人没等反应过来,巴扎已经冲向河边,烦了死死盯住那个不断沉浮的身影,迅速把帽子和衣服脱掉,越过孩子跑几十步时跳下马,全身上下只剩一件兜裆布。
甩掉靴子冲上冰面,冷风吹过,皮肤一阵收紧,他顾不上想太多,跑到水边捧起河水拍到身上,见孩子越来越近,深吸一口气猛的跳了下去。
冷水没顶,全身如刀割过,紧接着一阵眩晕,烦了咬紧牙猛划几下露出头,那孩子正在身边忙伸手抓住。
那女孩正慌乱,这时有了救命稻草忙死死抱住,撕扯着拼命向上爬,烦了被她扯的再次沉入水下。
女孩一身厚衣服此时已被水浸透,如石头般沉重,烦了本来就被冻的手脚麻木,被女孩抱着一顿撕扯很快便没了力气。
连喝了几口冷水,反而清醒了些,死死抓住女孩衣服,奋力划水露出水面,小女孩在一番挣扎后却已没了动静,众人在河边满脸焦急,隔着十几步又喊又叫,阿墨正作势要跳下来。
烦了一只手奋力划水,他知道自己没力气游回去了,哆嗦着叫道:“阿墨别下,我没力气了……不会水……的别下……”。
老虎哭丧着脸道:“我们都不会……”。
烦了此时全身已经没了知觉,“绳子……”。
“奥!”,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去取绳子,烦了和小女孩被越冲越远,他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划水,阿依沿着河边边哭边叫:“杨大哥……杨大哥……”。
烦了想骂人,你特么倒是干点什么啊,光跟着跑有个屁用,可他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绳子终于拿来了,该说不说回鹘汉子套马的技术还是不错的,一下就把他套了个结实,然后一群汉子边拼命往岸边拉了过去。
烦了眼看岸边越来越近,哆嗦着叫道:“慢点……慢点……”。
来不及了,那群蠢货死命的往上拽,眼看要撞到岸边的冰层,烦了只好抬起胳膊闭眼认命,“就这样吧……”。
胳膊不出意外的被冰凌划开,然后又被拖上冰面滑出老远,阿依哭的梨花带雨,猛的扑到他身上,“杨大哥……”。
烦了奋力把她退开,“你是不是……想冻死我……”。
阿墨把披风给他包上,满脸泪水的道:“阿塔……”。
老虎等人抬起他往车上跑去,烦了叫道:“孩子……带上孩子……”。
牛车急匆匆进城,小女孩很快便醒了过来,总得来说救人很成功,除了胳膊被划开一道口子。
烦了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一起包着被子打哆嗦,车里只是没有风,其实并不比外边暖和。
阿墨的脸色很不好看,埋怨道:“阿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什么身份,却为了个素不相识的胡人小孩跳进了冰河,简直荒唐。
烦了点点头,打着寒颤道:“我忘了……”,确实忘了,忘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只剩下救人一个念头。
阿依已经止住哭泣,一直在直楞楞的看着他不说话,一个杀过很多人的安西兵,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胡人小女孩跳进冰河?
老虎靠近车厢道:“杨校尉,我跟你打听个人,你认识疏勒的悟能大师吗?”。
这几年关于那位悟能大师的各种传说很多,据说他智慧如海,神通广大,而是心地善良,最是仁慈,疏勒镇犹如人间天堂。
还传说悟能大师是大力金刚转世,有一头火红色的头发,而杨校尉的头发也是红色……
烦了答道:“不认识!”。
都混成这样了,哪还有脸提什么疏勒悟能大师,再说回鹘国教是摩尼教,跟佛教很不对付,他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小女孩被送回了家,牛车一路进到豁真府邸,虽然烦了一再强调自己没问题,但他还是在许多人的围观下被抬了进去。
两层的小土楼,隐约有些大唐风格却又极具回鹘的民族特色,地毯等装饰以红色为主,很是艳丽。
仆人送来热菜热酒,还蛮丰盛,阿依道:“杨大哥先吃些,我去禀报琼珠豁真”。
烦了和阿墨吃完饭,上到楼上四处打量,这座府邸还真不小,高矮房屋一大片,这座小楼靠后,而中间一座三层土楼最高,体积也最大,应该就是那位豁真的住处了。
阿墨道:“阿塔,至少有五十个侍卫,男女仆人也有许多”。
“嗯”,烦了点点头,“咱们不懂回鹘的规矩,别招惹麻烦,等与那位贵女见过面咱们就回去”。
爷俩正说着话,阿依来了,脸上一个鲜明的掌印,嘴角竟有血迹,一进门就双目含泪哭道:“杨大哥,豁真嫌我事没做好,不许我吃饭……呜……”。
烦了脸色有些不好看,看来这位贵女确实不好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