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锡迟带灵华下了山,恒古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走到一隐蔽高处,纵览兆原的大部分风景。
一月过去,山下原本热闹的市集已经被妖军的重重把守取代,每条道路基本都有妖军守卫,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看起来活像是第二个豢者镇。
“灵华姑娘,这一个月里,妖军已彻底将兆原占领。”杨锡迟的肩膀有些内扣,腰背似乎也不那么挺直了。
他望着远处押解兆原百姓的妖军,神色格外严肃:“碧湖身死,此次已是唯一机会,任何事情都不会重来。若不能救下兆原百姓,江曌空将会再度将所有无辜之人变为她的傀儡。”
灵华闻言将自己取得青鸾内丹的事说出:“道长勿需担忧,残镜集齐,我的力量已经重回体内,加上青鸾的内丹,与江曌空对战不会落入下风。”
杨锡迟面上浮现出细微的欣慰:“如此便好。”
“适才我已想到所有人皆可对应血控之力的方法。”灵华将落在衣服上的铜珠捏取下来递给杨锡迟。
她道:“鉴心复原时散出的铜珠可覆盖在衣物之上,若修习者运用自身灵力将铜珠凝练,可转为覆盖于全身的护镜,若这层镜面能反射出鉴心的光,对于抵挡妖军十分有益。”
“但铜珠是消耗鉴心镜的灵力所生,江湖各门派的有志之士有几百人,此法并不适合保护所有人。”杨锡迟抬手制止了灵华继续说下去,“血控之力的破解方法已交由长老们研究,届时将会将此秘术传与众人。”
“老杨。”恒古突然开口,“灵华能说出护镜的想法,说明她有了对应之策,身上已经有铜珠的人可以试一试,别浪费。”
灵华接着他的话解释自己的想法:“正是,若所有人身上都能反射出鉴心镜的光亮,那江曌空的血控之力将毫无用武之地。”
“此法固然好,但仅有一面镜子,如何能将光照在数百人身上?”杨锡迟思索片刻,目光投向东边一处矮丘。
“三日后援军便会从此处赶到,这里地势平缓、难守易攻,并不是最适合的战场。但若是用你的折光法,这里便是上佳之处。”
“此话怎讲?”灵华问。
杨锡迟缓缓道:“其一,此处无遮无挡、一目了然,有利于光线折传。其二,矮丘旁有一个湖泊。”
灵华与恒古同时望向湖泊。
这片湖位于矮丘的后方,柔和的碧波在刺眼的阳光下泛起如星星般诡秘的光亮。
恒古一拍巴掌,恍然大悟:“你是说,用湖泊的光折出鉴心的光?!”
“非也。”杨锡迟扶住二人肩膀向上一提,下一刻他们已在湖泊旁。
靠近湖边才发现,这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湖,而像是借由他力制成。迅猛的灵力在湖底翻搅乱窜,而表面却浪静风恬。
灵华小心地探头望去,湖水竟呈隐隐黑红之色,与远处看到的碧绿大相径庭。
“怎么会这样?”恒古快速用手指沾了下湖面,指尖上的湖水在接触空气的刹那挥发不见,只余一股红气萦绕。
“这是什么?”他凑近红气闻了闻,“也不像血控之力啊。”
“这是天火熄灭后留下的气焰。”杨锡迟看着这抹红,脸上忽而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奇怪神色。
“天火?”恒古疑惑地蹙起眉,“天上的火怎么会落到兆原的湖水里?”
杨锡迟低叹一声:“此事灵华姑娘应当知晓。八百年前重臾在上玙殿打翻金鼎放出天火,那场大火看似被扑灭,实则将上玙殿烧出了一个洞。
这洞并不算小,约莫可容一孩童穿过,天火便坠入了兆原。彼时那处并非湖泊,而是条传言可以联通天界的河。
而兆原也非兆原,八百年前此地还叫做‘降魔谷’。只不过岁月变化、天地改迁,原本相隔甚远的两地合在了一起,山地化为平原、长河蜕成了湖泊。
这件事一直被天帝隐瞒,那时的天界已然不能再多一份丑事,只能派青华帝君多加关切。”
灵华闻言心中一惊,原来过去的桩桩件件与现在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但巨大的疑云依旧笼罩在她心间无法抹去。
于是她问:“道长,有一困惑萦绕我心间许久,不知道长可否能够解惑?”
杨锡迟依旧一脸了然于胸的模样,似是在云城那般知无不尽:“你想问天帝之事?”
“正是。”灵华却没有了那时的惊疑,平静问道,“天帝为何如此行事?当真是偏袒重臾吗?”
“天帝确实一时糊涂,沉迷仙画游乐不理天界事,但重臾的惩罚,却是天帝来定的。”
杨锡迟好似回忆起了许久许久之前的事:“天帝一直万事不问,其结果便是未有神仙真正听命,只有上渊这样一板一眼又循规蹈矩的仙官尊重他。
而魔族进犯更进一步架空天帝的权力,使重臾的地位迅速提升。于是天帝假意信任重臾,为的就是使其露出破绽。
也许天帝也未料到,将重臾贬下界的代价如此之大,需要用八百年的岁月来化解。”
“那天帝如今如何了?”灵华问。
“早已故去了。”杨锡迟摇摇头,“他也发觉自己并非善于理事之人。而动了利用和谋害他人的念头,他如同重臾一样,已然失去了升仙成神的本心。”
灵华已了解其中语义:“也许体面的故去是他最好的结局。”
她复而看向杨锡迟。
即便是帝君的一滴血所化,有些天界的秘辛他也并不应该知道。透过这张脸,灵华好像看见了青华大帝。
“道长此刻可是青华帝君?”
杨锡迟笑起来,笑里带这些无奈和赞赏:“你可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我偷偷下界,将魂魄附在自己的一滴血上,说出去会让天界的神仙们笑掉大牙。”
灵华点点头:“我会守口如瓶。”
但此刻的她不知道,青华大帝就如同仅余一口气还赶来看碧湖最后一眼的上渊,拖着即将消逝的残体完成最后的心愿。
鉴心聚齐前,他将最后一点神识附在杨锡迟身上。真实的肉体早已毁灭,但灵魂不灭,他的所为就是为了帮人间再度过一次劫难。
“如此便好。”杨锡迟道,“之所以将天火的秘密说与你们听,就是为了用其反制江曌空。”
恒古本在消化冲击力过大的信息,脑子打结一样混乱,听到打仗的事忽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赶忙问道:“该怎么反制?”
杨锡迟没有回答,反而对灵华道:“灵华姑娘,请你像恒古那样蘸取湖水试试。”
灵华依言轻点了一下湖水,清澈透亮的水滴残留在指尖,与普通的水没有区别。
天火气焰也没有出现。
“为什么红气不会绕在她的指尖上?”恒古把自己的食指放在她的旁边,那团火一样灼热的红格外乍眼。
“这与你的命格有关。”杨锡迟望着恒古,仿佛穿过了皮肉,看到他藏在骨髓中的秘密。
“你自出生便拥有一身神骨,天生神力、灵气逼人,故而天火气焰会被你的力量吸引、控制,对灵华则不然。”
恒古难掩喜色,激动道:“所以我可以把这些气焰都吸到手上,利用这股力量来对付妖军?”
杨锡迟含笑回应:“自然可以,气焰依附于你,自然可以为你所用。只是灵华姑娘的办法,需要一个长时提供光亮并反折光源之处。”
灵华道:“若恒古将气焰吸走,我的灵力可否注入湖水中,将湖水作为承载我灵力之船,凝练制成一面镜子?届时这片湖水将从成为另一面鉴心镜,无论妖军白天还是晚上前来进攻,都不会落入下风。”
“噢?”杨锡迟目光中带有一起惊讶,旋即颔首,“但试无妨。”
紧接着,灵华与恒古连续三日待在湖边,直到援军赶来。
众人赶到后惊讶地发现,泛着红气的天火湖已然变成了清澈又硕大的冰晶。
“这是怎么回事?湖怎么变颜色了?四年前我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伸手敲敲清可见底的湖面,看似脆弱的晶体比岩石还要坚硬冰冷。说话者吃痛搓搓骨节,抬眼向湖心望去。
这一敲似乎唤醒了寒冰一样的湖面,湖心中闪动着暗金色的光,像一面深沉的古镜埋于冰封。
这些光芒墨一般在冰凌中化开,慢慢点燃整个湖面,反射出盛大而无法阻挡的光亮。
所有人都被光洗礼,他们的身上留下了鉴心的灵气,承载了灵气所带来的力量,这份灵力如同烙印打在身上,与他们同生同息。
“如此便成了。”湖底隐约传来一个平静而清冷的女声,两三个人踏上湖面一看,原是湖心显现出一个女子的双眼,这双眼睛似乎洞悉一切,又一下消失了。
一样的眼睛映在铜镜上。
远在鹧鸪山的灵华收势,卸去注入灵镜的灵力,围绕鉴心镜一周的白光偃旗息鼓,还原成了不起眼的铜镜模样。
“这样就完成了?”恒古为她擦去额头的汗,又殷勤地轻轻揉捏肩膀,“这样各门派的人都带上鉴心镜的灵力,不会收血控之力的影响。”
灵华放松地靠在恒古身上:“现在只等他们来到鹧鸪山,听清游门长老的破除血控之法了。”
“听老杨……那个青华大帝说,兆原城中的妖军这几日又加紧操练,应该是在做战前准备。”恒古愁眉不展,“也不知江曌空什么时候能来。”
“快了。”灵华脸上的轻松荡然无存,一种紧张而焦躁的神色爬上她的脸,“我有种预感,她将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