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华回味着青华大帝的话语。
让一切回到原本的命路上来,那便还是要找到沉碧身上的真相。
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适才看来,沉碧此刻只是个能被中阶管辖的低阶仙婢,如何能与鉴心镜有所关联,甚至为灵器命名?
而仙婢又怎会身负生生世世的责罚,与成恒川纠缠近五百年的时间?
不知不觉走到一宫殿门口,沉碧正扒在墙边,看样子想要翻墙而入。
她系起绣有碧波暗纹的裙摆,脚踩墙角下的花盆,用力一蹬飞上了屋檐。
“在哪呢?”沉碧远远眺望,“原来藏在这里了!”
一眨眼的功夫,这抹嫩绿的身影已然不见。灵华快步寻去,在殿后的池塘边上找到了她。
她蜷缩成一个圆球,躲在山石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一个男子的背影。
灵华蹲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去看,神树下男子静坐于矮桌边,手执一杆白玉所制的毛笔,伏案一笔一划地书写。
沉碧也不作声,只痴痴看着这背影,嘴角不由染上笑意。
“他果然还在写字。”灵华听到碧湖心底的声音,“不知道在写什么呢,每天都写写写,不累吗?要是我早就睡觉了。”
微风吹动神树,发出沙沙声响。嫣紫花瓣吹落到池塘里,也落在男子的发丝和纸张上。
他放下笔抬手将其轻轻拂去,揉揉手腕缓步走入殿中,沉碧伸出头去看,男子背对她正在烹茶。
“就是现在!”她飞快跑到池边,一个猛子扎进去,露出真身在池塘中扎了根。
男子听到声响回过头来,向池塘的方向看了一眼,眉眼间似有淡淡笑意。
他指尖弹出一点金光,向池内点入了些许灵力:“鱼儿可要快些长,等夏季莲花开了,捞上来煮了才好。”
沉碧听得浑身一哆嗦,低下头看了看绕在根茎下自在摆尾的小鲤鱼,颇有唇亡齿寒之感。
池塘里只有一朵藏在荷花堆里的小白莲,她颤巍巍地抻开花瓣,男子依旧背对她专心烹茶。
“这都能看见?”沉碧想了想,吸走那点灵力,化成人形跑走了。
男子瞥了眼她逃窜的背影,舀一勺热水冲泡开花茶:“这样胆小,吓一吓便落荒而逃,怎还有胆量隔几日就跳进荷花池中躲懒。”
他好像没看见灵华,垂首闻着花叶的香气,在清凉的微风中饮下一口热茶。
在他身上时间好似不曾流逝,沉稳而安定的气息萦绕在宽阔的空间里,就连呼吸都变得舒缓起来。
直到一个匆匆而来的小仙官破门而入,打破了这份幽静舒心的逸致。
来人大声嚷嚷:“上渊!不好了不好了!留仙所门口打起来了!”
上渊站起身,快步迎到门口:“言却?莫慌,慢慢讲。”
“重虞仙君座下的霞光,借着重虞管理仙官和仙婢的职权,带着一群仙婢在留仙所门口打一个低阶,听说让人逃走了,现在正到处搜那个小低阶呢,简直跋扈。”
言却压低声音道:“重虞仙君的人在无人管裁之际四处生事,你要不要管一管?”
“不必多事,重虞对我处处压制,现在不是时候。”上渊本要坐下,忽听身后“噗通”一声,像是某物落了水。
灵华回头一看,池塘熟悉的位置多出来一朵白莲花。
“上渊,她好像逃到这里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重叩殿门:“上渊仙官,我等来寻一违反仙规的仙婢,不知仙官可有看到她的去向?”
上渊坐下来,给言却泡了一杯花茶:“来,喝些茶。”
言却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她们找上门了,你还要喝茶?好歹先开门把她们打发走再喝啊!”
“言之有理。”上渊把言却的茶杯收回来,沉声道,“上渊仙官不在,你们走吧。”
外面沉默了一阵,有人推开门缝向殿内望:“既然上渊仙官不在,那是何人答话?”
壶内的水咕噜噜地烧开,上渊手一扇,火便熄灭了。他瞎扯道:“是上渊仙官新养的小鹦鹉。”
殿外又沉默了,霞光呵呵一笑:“沉碧违反仙规执令、日日怠工,今日又顶撞上者、逃脱仙罚,还望上渊仙官配合,将此仙婢交出,规范仙宫。”
上渊看向池塘中的小莲花,她的花瓣颤颤巍巍,瑟缩得比原来更小了,沉默了许久才犹豫着开口。
“我才没有!”她申辩道,“是霞光姐姐只顾着巴结重虞仙君,把她的差事都给我干了,我才逃跑的!”
上渊踱步到池边,捏着纯白的花瓣问:“但她说你顶撞上者,你可有做此事?”
沉碧扭着身子想把花瓣抽出,但上渊的手钳制得很紧,她只得老实待着:“我确实跟她吵架了。霞光冤枉我不做事,我就是不服!但是她们人多势众,我打不过,就赶紧跑了。”
上渊听完没再问什么,手中化出一朵莲花投向远处,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着晶莹的光。
“你逃走了。”他指着那道光,“在伪装上渊仙官失败后,你畏罪潜逃,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殿外果然响起一阵骚乱:“她果然躲在这里,快追!”
“那上渊仙官呢?”
“不必深究了,把她抓回去再言其他。”
沉碧一声不敢出,待殿外的仙婢都散去了,才探头从池塘出来,恢复人形蹦跳着向远处张望:“这就骗走了?这么简单啊……”
上渊低眸斜视她:“失望了?那我把她们叫回来搜一遍。”
“哎!别呀!”沉碧拦在他身前,杏眼弯弯笑起来,“多谢上渊仙官搭救,沉碧没齿难忘,定会报答大恩大德。您想要煮什么鱼吃,我都给您抓来。”
“这倒不必。”上渊手一抓,沉碧又变回了莲花的模样,他将她扔回池塘里面,“这几日在这躲着哪都别去,待风波过去你便速速离开。”
说罢他与言却走到神树下,拿着适才写了许久的东西悄声商议。
沉碧藏在一堆荷花中间,心里不住地盘算:“先在这里躲躲也好,免得霞光抓住我,落到她手里指不定会怎么折磨我。”
她百无聊赖地抻抻花茎,竖起耳朵去听上渊的动静。
“眼下天庭四分五裂,天帝与神女皆避世修心,能够管事者一是青华大帝,二便是重虞。”言却道,“可重虞忌惮你的能力,如何也不会将你上奏天听。”
“既如此,只有青华大帝一条路可走。”上渊筹谋道,“青华大帝救苦众生,有数十分身在人间,与只会作乐的神仙不同。若我的作为被帝君看到,便不会受重虞欺压。”
后来他们还絮絮说了什么,沉碧的脑袋越听越沉,眼前的小鲤鱼渐渐模糊,她安逸地睡了。
再次醒来已经过了十多天。人言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沉碧睡了十几年。
池塘里灵气四溢,她将这些灵力全部吸走,悄悄跑了出去。
上渊的宫殿内空无一人,她四处寻找,将小小的宫殿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任何能说话的东西。
她去问神树:“上渊仙官去哪了?”
神树用沙沙声回答了她,但她没听懂。
她又去问荷花:“上渊仙官去哪了?”
荷花随风轻轻摇摆,为她指了一个方向。
“原来是在这里。”她向这个方向走去,进入了上渊的卧房。
里面原本空无一物,待沉碧喊了几声后,地上忽有一块影子动起来。这块黑黑的东西攀爬成型,塑成上渊的模样开了口。
“醒了便去青鸾神殿寻我。”影子上渊依旧高冷,“青鸾神殿,别走错了。”
说完简单两句话影子就散了。
沉碧呆愣愣地去抓消散的黑影:“什么啊?你为什么不在这里了?青鸾神殿又是哪里?”
没有任何解释留给沉碧,她只能偷偷摸摸走出殿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灵华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青鸾神殿?
记忆里天庭之中完全没有这个地方,但她知道青鸾神鸟,它来往于天人之间,是天界与人间通界的信使。
千年之前的天宫之中居然还特地为青鸾造了一座宫殿吗?如此重视青鸾,为何自己到天界之后从未见过这只神鸟?
灵华满腹疑问,继续打量附近的景致。眼前的景象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太大不同,天界的神仙们在经历混乱重新归位后大多保守克己、兢兢业业,千年多去并无太多变化。
唯独与沉碧有关的人,除了重虞,她没有任何印象。
沉碧是碧湖的前世,是一切的起源。若碧湖与成恒川生生世世都在一起,那这一世的沉碧又与谁在一起?
换言之,谁是这一世的成恒川?
眼下可选之人只有上渊,重虞仍在净音寺中赎罪,断不可能成为成恒川前世的人选。
但上渊与成恒川的面貌天差地别。
成恒川剑眉星目,一身正气,虽说有些青涩老实,但颇为忠诚,甚至有些过度理想。
但这位上渊仙官,生了一双凤眼,眼里满是清淡而静默的疏离,看起来镇定又缥缈,总有种不真实感。
他们看起来没有任何共通之处,成恒川的前世真的会是他吗?
灵华没有想出答案,反倒是沉碧摸索着找到了青鸾神殿。手指轻轻触碰上神殿大门,便有仙婢前来迎接:“沉碧仙子,您来了。”
“仙子?”沉碧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怎么成仙子了?”
她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庭院里,无源头的水顺着溪流卷带几条小鱼流到上渊跟前,他视若无睹,只在桌前仔细查看案文。
“上渊仙官,我来找你了。”沉碧瓮声瓮气道。
上渊闻声起身,将沉碧领到书房内,悠然坐到桌旁,眸色沉沉地看着她:“沉碧,你是否说过要报答我的恩情?”
“是……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来着?”
上渊满意地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如今你又欠了我一份恩情。”
“什么?”沉碧看着他的眼色,转身道,“要不我还是走吧,不打扰仙官了。”
上渊并不动弹,挑出一本书册来慢慢翻阅:“你如今哪都去不了,我已被青华大帝收入座下,随后又顺道将你收入了我的座下。”
沉碧一愣,兴奋地转身惊讶道:“你成功了?我也不再归霞光管了?!”
“所以说你欠了我……”上渊话还没说完,只见沉碧撸起袖子奔向庭院中的小溪,她趴在溪边扑腾着捞了两把,衣袖和胸前沾满了水。
“上渊仙官想要什么鱼?”她在氤氲的水汽中回过头,笑盈盈地对着上渊挥手,“我不但会抓鱼,烹鱼也很不错呢!清蒸怎么样?会不会有些腥啊?那还是糖醋好了!”
上渊一抓手将她吸回来:“你放过那些鱼吧,它们还只是孩子。”
沉碧似懂非懂地应了:“噢……那就等它们长大了再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