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碧湖口中的灵华正在一家铺面里观察着事态进展,待看清碧湖与成恒川的落脚点,她扣倒鉴心镜,无奈地叹了口气。
恒古知道灵华此时必定心乱如麻,但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适才只是瞥了一眼,他便察觉出那木屋正是张首座为林尧报仇,偷袭碧湖的地方。
看来一切还没有变,有些事情该发生就注定要发生。
灵华很快整理好了精神状态,收好鉴心镜对他道:“如今虽说仍有时间,但改变人的执念还是不易之事,需得早些打算好为妙。”
恒古点点头又无奈摇头:“他们两个大活人,能听咱们得打算吗?这个碧湖她怎么想的啊?初来乍到不知深浅就杀了妖,万一妖物同伴复仇追杀怎么办?”
他一拍桌子,没好气道:“我看她没什么脑子,就会打打杀杀,对你也不会好好说话,马车上还想抠你的眼睛呢!咱们还是暗中保护好了,别跟她再碰面了。”
灵华看他生闷气的模样,揉揉少年柔软的发:“好啦,我怎么会让她伤害我呢?而且我想她并不是自己愿意这般如此的。碧湖的心智,应当是她倒回时间的代价。”
恒古寻了处地方掸掸灰坐下,若有所思:“好像真是这样。前几次她讲话头头是道,谈吐也好上不少。但性格也凶恶狠辣许多,果然是只阴鸷的恶妖。”
他脑海里勾勒出碧湖的大概样貌:“反倒现在的性子更接近人类,性格温和了,却也不通人性了。是一遍遍倒流时光的经历带给她的影响吗?”
“怕是如此。碧湖即便是恶妖,其本质也是一个生命,在一次又一次的人性洗礼下,她的性格会越发向人类趋同。”
灵华心间颇为酸痛:“但即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模仿学习、即便再接近人类,她还是一只恶妖,这是无论后天多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原来真的有怎么努力也办不到的事情啊!成恒川想让她变成彻底的好人,碧湖做不到。他自己逃离清游门想变成彻底的坏人,他也做不到。”恒古无语问苍天,“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别扭……”
“自古世事难两全,成恒川两边都想顾,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边都失去。” 灵华将一个悲哀的事实讲与恒古,“而碧湖为了成恒川所说的善念,放弃了自己的本性,结局如何我们都知晓了。”
恒古有感而发:“所以待在适合自己的地方才是最合适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不应该在一起。灵华,我突然想起,人类男女相处都要看家世背景,喜欢门当户对。
说实话,以前我对这种东西根本不理解,我想着只要喜欢,其他有什么重要的?可是现在我懂了,有些时候只有喜欢是不够的。
碧湖与成恒川彼此喜欢,可是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因为爱强行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我现在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灵华走到他身边,将少年忧郁的目光揽进怀里:“可倒流时光,是为了再次遇见成恒川。”
女子目光柔柔,嘴唇贴在少年耳边低声诉说:“碧湖的记忆里种着成恒川的影子,这怕是再覆回千万次也忘不掉的。
她这般痴痴想着、苦苦念着,为了缥缈的爱意去期盼一个可能不会实现的结果,当真‘痴傻’。但也许这就是命运,是无法抗拒、难以更改的执念。
执念,确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有的人会因它奋不顾身,有的人会因它万劫不复,而有的人,也会因执念困住自己,生生世世无法解脱。”
恒古抬起头:“那如今,碧湖对成恒川是执念还是爱?”
“也许都有。”灵华松开手,“因执念而有所行,因爱而有所为,碧湖是个胆大的女子,也是个敢爱的女子。”
“灵华。”恒古正色道,“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还会有爱呢?”
她微微愣了神:“这也是我没想通的地方。”
灵华抚摸着碎镜,思索道:“若说因为时间倒流的次数太多,受其影响而产生爱意,为何碧湖对他完全没有恨意?”
“是啊!”恒古一拍手,“时间回溯的原因就是碧湖对成恒川的背叛有了恨,那她应该特别恨他才对,怎么还会爱上呢?”
一遍又一遍地死去,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她反复品尝痛苦与仇恨,选择继续倒流时光。
而苏醒过后,她却只记得去找成恒川。
“也许是随着她的心智一起被遗忘了,留下来的只有爱,没有恨。”灵华想着不由有些怔忡,原来只有好的留在碧湖的脑海里,坏的都被选择性遗忘了吗?
她忽而觉得这只莲花妖十分可怜。
怅然间,街道上来了几名僧侣打扮的人,他们看着陈尸街头的几名小妖极其震怒,一掌将店门口悬挂的招牌打个稀碎。
“谁干的!”为首之人怒喝一声,铜铃大的牛眼充满血丝,浑身煞气环视四周,安静的大街上寂寂无声,但他仿佛透过墙壁看见一个个瑟瑟发抖的人类。
“兆原本地人没有敢招惹我们的,去查查,这几日有没有外乡人进来。”
他身后的僧人兴奋地一弯腰:“知道了,活佛。不过活佛,您太生气了,真身要跑出来了。”
活佛急忙用衣袖遮住面容,他愤怒的脸上一头牛的模样时显时灭。深吸一口气,牛脸慢慢消失,化成了正常人的模样。
在店铺里清清楚楚看见这一幕的恒古撇撇嘴:“装腔作势,原来是只化形都化不好的牛妖。”
被称之为活佛的牛妖痛心疾首地帮地上的尸首合上眼,似是锥心刺骨万般无奈下、纠结了半晌后道:“已经死了,但佛祖会赐予他们灵魂永生,带回去与大家分分吧。”
他身后几只妖欣喜若狂的表情溢于言表,有的甚至口水都流了出来。
“还热,早些带回去,还新鲜。”妖怪活佛一声令下,小妖们七手八脚地抬起尸体将他们摞在一起,从身后掏出几根长棍插在尸体下方担住,欢天喜地地抬着尸首走远了。
而弘济活佛还留在原地,不知说话给谁听:“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能闻到生人的气味。你记住了,这是第一次,我就当忍了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但若还有下次,我必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为我死去的兄弟报仇。”
他说完便走了。
恒古抱胸摇头:“我们可不是杀你兄弟的凶手。”
他打开一道门缝,惊讶地发现地上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也没留下:“他们不但吃人,居然还吃同伴的尸体,灵华,这里的妖着实吓人。”
灵华又将鉴心镜拼好,镜面的漩涡中浮现出小妖们的身影,他们哼哧哼哧地抬着妖尸走了好远,最终走进城郊的一家农户里。
“笃,笃笃,笃。”有规律地敲门后,用木条拼成的门摇摇欲坠地打开,门里漆黑一片,一个人影都不见。
“出来吧,吃肉了。”小妖将尸体扔进去,嘭地发出僵硬地撞击声,紧接着便是狼吞虎咽的咀嚼和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弘济从远处走来,听见屋内大快朵颐之声拍拍小妖的肩膀:“回去吧,我看着它。”
“坛主,它这几天饿急了,您可小心别受伤。”小妖点头哈腰,眼睛往地上的尸体上瞟。
弘济了然:“带回去三个分,剩下的留着给他。”
“好嘞,多谢坛主。”小妖们喜气洋洋地互相看一眼,三五下将尸体扛走,飞快消失了。
弘济眸色暗沉,望向深不可测的黑洞:“吃好了吗?过几日左使要来见你,你可要给我争口气。”
“嘶——”洞里似有凶恶野兽,尖锐的巨吼从黑暗之底隆隆传来,“呜啊——”
弘济的衣服被气流吹起,持续了两三个呼吸才落下,他不疾不徐地将吹乱的衣服整理好,低笑起来。
“非常好,这般有力气,左使才会满意,而左使满意了,我们才能生存。”他满脸笑意挥手落下一道灵力将门重新关起,野兽的声音封闭在破木门中微不可查。
镜面中的景象模糊衰退,恒古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弘济是何来头,怎么会用小妖的尸身养兽?听这声音体型必然不小,恐怕又是一个祸患。”
灵华道:“他适才所言‘左使’若是指相遂生,那就糟了。
依我们目前所见,此地名为兆原,被适才这名自称为‘弘济活佛’的牛妖占领。
这些妖伪装成佛教弟子搜刮人肉、秘养怪兽,最终目的怕是为了帮助江曌空灭杀人类。”
恒古将胳膊撑在桌上托腮道:“可是大战之前我看过地图,若没记错,兆原应该不是江曌空的地盘。”
“兆原……”灵华皱紧眉头,脑海中有东西一闪而过,瞬间又不见了。
她总觉得自己听说过这里。
但从何听说,听说的又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灵华拍拍额头,思索再三终是放弃了,她收好鉴心镜起身:“他们背后的究竟有什么阴谋,等过几日他口中的‘左使’来了便知,现下重要的是护好碧湖与成恒川。”
恒古问:“灵华,你已有计划了?”
“我有初步的想法。依回溯的记忆与定安仙君所言,其一是不能让碧湖与清游门再起冲突,不论是杀害清游门弟子,还是清游门的人要来杀死碧湖,我们都应当阻止。
其二,碧湖不可再投奔江曌空。这便牵扯出她与成恒川的感情,若成恒川没有听清游门的话去改造碧湖,那碧湖便不会与他决裂,他们依旧仍可以在一起。
故而劝他放下教导碧湖变为常人的道义执念,也是必须要做的事。
其三,也是我想到的最后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关于江曌空。
这只虎妖不断拉拢碧湖,为了夺得天下而祸害多少无辜生灵,若任她继续肆意妄为,难保会有更多‘碧湖’被她的言语蛊惑。
必须要联系杨锡迟,让长老们提前解开血控之力。失去血控之力,她所炼化的清心丸将毫无用处,不会再有人受控。
而做这些事情之前,势必要让他们二人隐姓埋名,隐去身上的灵力与法力。”
她当即拿出两张传音符,递给恒古一张:“事不宜迟,你来联系杨道长,我与碧湖通信。”
“不管他们有无躲藏的想法,我们都要帮助他们隐去自身,换个身份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