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一心软便答应留下的传音符,如今竟成了破局的关键。灵华看着符纸上的信息,陷入了沉思,鬼域应当是密闭的空间,为何传音符会好用?
传音符只是清游门所有的符咒之一,并不像鉴心镜可以跨越时间,那么由此说来,自己与他们仍处在同一时间里,但成恒川与碧湖被锁在一个隐藏的空间之中,现实世界并无办法可以见到他们。
没想到解开此结的会是清游门最基础的法术。而这是否意味着鬼域并非无懈可击,只是前人没有找对方法?
灵华收起符纸,心急如火地带着恒古来到肉铺里。
瓦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塌陷了一半,里面空无一人,不知谢千蕴与楚淳溪的下落。
荒废的空地里炸出了一个坑,而坑里是一堆骸骨,这些骨头已经碎成一段一段,似乎碰一下就会变成灰烬。
灵华上前仔细观测骨头断裂的地方,断面平整,截断处附近有几处剌痕。
“恒古,快来看。”她招招手,指着断裂处道,“骨头的断痕有些奇怪。”
恒古指尖对准那块断骨一点,骨头便缓缓升起浮于空中。他端看完断裂处道:“好像不是自然断裂的,也不像折断的。”
灵华注视着断骨:“是被砍断的。”
她又挑出一根断骨放到空中,将断面放到一起。砍断处同样的平整,但新拿出的这根没有剌痕。
“看起来柳琴师的身体被砍断成几节埋在了这里。”灵华的手抚上大臂,“为何要这样做呢?”
“凶手是多恨柳琴师才要把他砍成几段。”恒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皱起鼻子感叹,“死无全尸,着实是惨。”
“也有可能是为了方便转移尸体。”灵华向柳赋朝的宅院方向看去,“依郑乐师所言,柳琴师家中有大量的血,姑且可以全是案发地。
从偏僻的山脚将人拖行一路到村落中心的肉铺来是十分费力的。若是将身体分成几段,运送起来会方便很多。”
恒古捂住嘴,浑身发冷:“郑乐师的心也太狠,对着昔日知己下如此重手,枉他还有脸提起柳琴师!”
灵华道:“不论如何,先将柳琴师的尸骨送回去罢。”
恒古手起,碎骨便飘浮在空中,灵华将备好的长布裹住这些已辨不清是何部位的骨头,带到了柳赋朝偏僻的院落里。
二人带碎骨回到破败的旧宅里,废墟中依稀还能看出一张枯朽琴桌的模样,恒古将包袱放在桌上:“柳琴师,我们带你回来了。”
忽而传来一阵清香,桃花如雪瓣瓣飘落,像是谁在天上打翻了花篮,撒落在人间无数芬芳。
恍惚间好似有一个人坐在琴桌旁,他两袖清风、文质彬彬,长发随意地垂散在两肩,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弹奏。
曲子很熟悉,正是将碧湖与成恒川困入鬼域那天所弹。灵华的心提了起来,如今未时还未过,正是青天白日,而柳赋朝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下显出鬼影,不知他的力量究竟有多强。
桃花越下越大,几乎挡住了两人所有视线,灵华正欲将落下的花瓣凝结时,琴声戛然而止。
花瓣雨也变得稀稀落落。
落花铺满了荒芜的土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梦幻而温柔的粉,在粉色之上矗立着一棵开满桃花的大树还有一座墓碑,碑前一副骷髅负手而立。
他右脑缺了一块,似乎害怕丑陋的面容吓到他们似的没有回头,只是一直看着飘落下的桃花,喃喃道:“我想见郑由慷一面,问问他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恒古马上答道:“我也正想问问他呢!这就把他带过来!”
“不!”骷髅低头捂住了自己的手,“我这副模样没法再弹奏了,我不愿这样见人!”
恒古心一横,眼一闭,拍拍胸脯道:“你附身在我身上,我倒要看看郑乐师究竟怎么说。”
灵华神色仓皇地拦住他:“绝不可这样做!被鬼附身会折损自身阳气,我会另寻柳琴师可附身之物。”
恒古却道:“放心,你也知我天生神骨,区区鬼魂不会对我有什么损伤的。”
他对着柳赋朝招招手:“柳琴师,我只借你一个时辰,你肯是不肯?”
骷髅浑身颤抖着点点头:“我自然是肯,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格之事。”
恒古爽快点头道:“好,此乃君子协定,若你违背约定,我有能力将你的魂魄打散,永不能转世投生。”
须臾间柳赋朝的骷髅头便近在咫尺,即便他无皮无肉,也能从那双幽黑的空洞里看出他的希冀。断裂又勉强拼齐的胳膊伸向恒古,下一秒这副骷髅走进了恒古的身体。
灵华见势跟在他们身后,不着痕迹地拿出传音符来用灵力写下此刻情况。
金色的字迹脱离了符纸,沿着风的方向飞舞到不知名的远处去,似乎穿越过了光明、穿越了此个场景,掉落到了黑暗之中。
天上与地下在同样的空间中以地为线一分为二,地上是处于光明的现实桃花村,而地下,则是阴暗又无人发觉的桃花鬼域。
字迹从天而降,坠到了成恒川黄色的符纸上。他抬头看去,只觉雾蒙蒙的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但具体改变了什么他却不得而知。
“回来了!回来了!”满身酒气的柳赋朝摸着自己的胳膊,又摸向肋骨,几乎喜极而泣,“将近八十年了,我有骨头了,我的骨头回来了!”
他看向面前两个面有疑虑的年轻人, 兴奋地坐下抚上琴弦:“太感谢你们了,听我弹奏一曲就当做是谢礼。”
成恒川面子薄不好拒绝,碧湖却无心继续看这只缺了一半脑袋的莲雾弹琴,便出言谢绝道:“柳琴师,我们来也有问题想要问问你。”
柳赋朝自顾自地拨弄起琴弦来:“有何问题,听完琴再问。”
碧湖并不吃他这一套,直接问道:“是不是郑乐师杀的你?”
琴弦应声而断,喜悦之色从琴师的脸上瞬间消退,他近乎崩溃地用全力将琴桌掀翻,古琴侧翻跌落在地,发出铮铮的响声组成诡异而凄惨的曲调。
长而黑的头发覆盖住了他的脸,琴师用嗓音沙哑地诉说隐藏了近百年的心事:“我一直想问问他为什么。
我一直视他为知己,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地位能够超越他。他懂我,他怜我,他听我,他知道我的一切!我的傲气、我的才情、我的琴声!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懂。
可是为何,为何要与我决裂……我要问他,一定要亲自问他!”
“你想问他什么?”恒古在体内与柳赋朝对话,“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分出一缕孤魂来找郑乐师?”
“郑由慷他欠我的,他说过要一直懂我,可是却食言了。”柳赋朝的一缕魂寄宿在识海一隅,他蜷缩起来如同被抛弃了的新妇般幽怨无助,“我那天只不过是喝了点酒,他就与我吵起来了,可我喝得烂醉,压根不记得与他吵了些什么,只听见他说什么‘再也不来见我’。”
“我恨,我怨,我也怕。”鬼域的柳赋朝跪在地上抚摸着断掉的琴弦,“我怕我与慷弟的关系如此弦般断无可复,更怕知晓他真的杀死了我。”
“你不知道谁是凶手吗?”成恒川问。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识海中的骷髅垂下头继续道,“那日我饮了许多酒,简直烂醉如泥,醒来后已经在阴曹地府。路过忘川河,水面照出我的模样,这才发现自己右脑缺了一块儿。
我跑去问孟婆,又去问阴差,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听阴差说怕是被利器砸了脑子,不然不会死状如此可怖。”
恒古疑惑道:“你本该去投胎转世,为何又落到了鬼域里面?”
“这……”柳赋朝刚要回答,便透过恒古的眼睛看到郑家的大门,他慨叹道,“这么久了,他家还是这般样子,一直没变,不知慷弟现在如何了。”
他急切地跑上门口,笃笃笃地敲门,开门的仍是那六旬老翁。
“郑景?”柳赋朝熟稔地唤道,“你已经成了这样子了。”
老翁一愣,惊疑地挡住了恒古的去路,“阁下是何人,为何知晓老夫名讳?”
恒古眼含热泪地指向自己:“我是柳赋朝啊。”
老翁吓得嘭地一下合上门,回身大叫道:“闹鬼了,老爷,闹鬼了!”
而柳赋朝心凉了半截,擦擦眼眶中的泪拍门叫道:“如此怕我是否心中有愧?既然觉得对不起我,就出来见我!”
半晌大门打开,老翁战战兢兢地将柳赋朝放了进去,而郑由慷正坐在大门的正对面,手握拐杖等着他昔日的老朋友进门。
柳赋朝却胆怯了。他控制着恒古的双腿不住地微微颤抖,只是远远看着郑由慷苍老的脸,回身对灵华说:“不然还是回去。”
“柳兄,七十多年前,是我不好,对不住。”
他听到郑由慷粗砂粒磨过一样的嗓音中充满诚恳的歉疚 :“是我害了你,若我没有与你大吵一架,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你也不必命丧黄泉,是我的错啊……”
琴师的所有骨头此刻已然化成了粉一般痛楚:“真的是你做的?枉我叫你一声慷弟,你怎会如此对我!!”
乐师布满时间纹路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他并不回答问题,只是重复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所以案发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灵华蹙紧眉头问道。
郑由慷看向自己的手忽而痛哭起来:“就是我这双手,推柳兄入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