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师妹对无辜之人如此无礼,成恒川转过身不好意思地对碧湖道:“姑娘,着实抱歉,师妹她们性子骄纵,出言不逊,在下成恒川代她二人给姑娘道歉。”
他深深作揖后闭上眼诚挚道:“望姑娘海涵。”
碧湖根本不知道成恒川在做什么,只听懂“抱歉”二字,但她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甜甜笑起来,蹲下身仰脸去看成恒川低头鞠躬时的表情。
成恒川半天没等到她的回复,一睁眼便见到碧湖猫儿般蹲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原来你喜欢闭着眼睛。”
他心头一跳,脸蓦地红了起来:“我,我只是觉得丢脸,也,也想让姑娘真的原谅我。”
“什么姑不姑娘的,我叫碧湖。”她伸手捏捏成恒川的鼻子,“你的鼻子也是软的啊!捏了鼻子,你就要一直记住我,不能忘掉了。”
他索性也蹲下身,像看小孩子一般看着碧湖问:“为何捏鼻子就会忘不掉?”
碧湖想了想那被她吃掉的教书先生答道:“因为先生说,好朋友要一鼻子。”
成恒川不明所以:“一鼻子?”
碧湖十分确定地点头:“是啊,一生一世,一鼻子。”
成恒川失笑:“什么啊,是一辈子。”
碧湖不服气地辩驳:“可是先生是讲一鼻子的啊?”
“你的先生许是有些口音。”
“噢……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直都念一鼻子,看来错了。”
“无妨,你若想学,这一路上我可以教你。”
“真的啊!太好了!谢谢你,成……”
“成恒川。”
“对,成恒川,我叫碧湖。”
“好,碧湖姑娘。”
“叫我碧湖就行啦,这样多亲切啊。”
“好,碧湖。”
……
天色渐晚,谢千蕴和楚淳溪还未归,本来人迹罕至的废弃肉铺门口却不断有村民向内打量。
成恒川一开始装作并未发现他们的视线,可越来越多的人将好奇的探视投放到他们身上时,他终于忍不住走出屋内,彬彬有礼道:“不知几位有何指教?”
话音还未落地,门口围观的村民们便一哄而散。他见事态怪奇,急忙追出去拉住一个青年人,那人却力气极大,用了狠劲儿去拍成恒川的手,挣脱之下撒腿便跑。
而其他村民见成恒川如见恶鬼,也一脸惊恐地跑开了。他左顾右盼,只在身后发现了一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老人。
他快步上前,先行一礼:“老人家,请问……”
那老人大叫起来,步履蹒跚越走越快,嘴里含糊嘟囔:“晦气,晦气啊!快走开别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成恒川明白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便好言相告:“老人家,晚辈乃清游门弟子,以驱鬼镇邪为专,若有何怪异事发生,请务必告诉晚辈,晚辈定会解决。”
老人听了这话才停下脚步,他喘着粗气怀疑地上下打量成恒川:“你真能解决?”
“老人家还请告诉晚辈究竟发生了何事。”成恒川的双眸炯炯有神。
“唉。”那老人叹了口气,手中拐杖笃笃锵地,“这间肉铺里闹鬼啊!”
原来只是闹鬼。
他心中已有了底,扶老人在路边石墩上坐下:“您可知从何时开始闹鬼的?这鬼在夜里又做了何事?”
“闹鬼,已经是很久的事了。从我有记忆起,这里就一直闹鬼,听我的母亲说,她小时候这里也闹鬼,但我祖父说,他十多岁时这里还没闹鬼,具体有多少年我也数不清,你自个儿算算吧。”
老人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这儿一到晚上,就有琴声传出来,好听是好听,但在晚上也怪渗人的。我小时候好奇,就来这块儿寻找过,深更半夜,这儿一个人也没有,乌漆嘛黑的,小风一吹我腿都打颤。
就是走到这家肉铺门口,弹琴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我小时候也不知道个避讳,壮着胆子就往里走,可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就只有琴声越来越响。我害怕了,就撒腿跑回了家。
回家我病了三天三夜,发高烧,差点就没命了。到了第四天突然退烧了,可我这腿就不好使了,请了什么大夫也治不好,最后干脆不治了。
我老母亲请了江湖有名的道士来看,说是这条腿被鬼气所蚀,一辈子好不了了。就因为我这小时候好奇,落得一辈子的残疾,连个老婆都没讨上,你说还这不够晦气吗?”
老人气愤地指着肉铺:“谁还敢在这儿附近住啊。”
成恒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难怪一入村甚是热闹,但这附近却没有多少人烟。”
“是啊,能搬的都搬走了。这肉铺的老板,听我祖父说一发现闹鬼就连夜搬走了,扔下个烂摊子在这儿,他孙子现在在村里里都不怎么敢露面,一出来准被骂。”老人也对肉铺一家颇有微词,“他们也不知欠了什么债,让我们也跟着受罪。”
成恒川又问:“老人家,您可知这鬼生前是何人?”
老人摆摆手:“这事我也问过祖父,他说那时桃花村里正闹饥荒,一年死的人有无数,压根不知道谁死在肉铺里,更别提知晓生辰八字再驱鬼超度了。”
“多谢老人家,今夜若晚辈听到琴声,定试着将其超度,还桃花村一个安静。”
……
深夜时分,谢千蕴和楚淳溪二人已睡熟了。
而碧湖没有吃饭,将成恒川给她的包子藏到了包袱里。
但也不觉得饿,人类吃的汤汤面面并不适合她,闻一下便觉食之无味,压根没有血肉好吃,于是只坐在角落里愣愣地看着成恒川忙前忙后地将纸符贴在墙上。
“为什么要贴这些纸片?”她问。
成恒川回过神,将食指竖在嘴前悄声道:“嘘,大家都睡了,须得小声讲话。”
碧湖觉得这颇有意思,“哦”了声点点头,跑到他身边小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贴这些纸啊?”
“这不是纸,是符,镇鬼用的。”成恒川贴完最后一张,带碧湖走出屋子,指着那块石墩道,“还记得我出去了一会儿吗?那时有个老伯对我说,这里晚上会莫名出现琴音,怕是在闹鬼。”
碧湖莫名兴奋起来,又捂住嘴压低声音:“真的有鬼啊?你的师妹没说错,真的有阴魂!”
成恒川惊奇地看向她:“你不怕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怕,但是话本里都写了,鬼又好鬼也有坏鬼,有些鬼是不害人的,他们只是想在人间看看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没心事了再去投胎,这只鬼要是没出来杀人,那就是好鬼,我就不怕它。”
“你知道的真不少。”成恒川不自觉地笑起来,“是啊,凡事皆有两面,有好便有坏,人也是这般,有好人便也有坏人,不能一概而论。”
碧湖跑到石墩上坐下:“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是个好姑娘。”成恒川想也不想便答道,“只是太过单纯了,可不要被人骗了才好。”
她抬起头,眼睛里映出星辰般的亮光:“谁都骗不了我的。那你会骗我吗?”
“自然不会,我为何要骗你呢?”成恒川凝望这碧湖的脸,注视着她的眸子,忽而就像在许久前便见过这张脸孔似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感觉让他想要与碧湖不断靠近。
他鬼使神差地出手去摸她的头,却在那束海藻边上停了手。他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越举,找补道:“海藻有些陈了,不若戴支桃花吧。”
说罢他寻了一棵仍有盛开桃花的树枝折了下来,交到碧湖手上。碧湖将海藻随手一扔,将桃花戴在了发间。
子时将至,正是阴气最重之时,成恒川打起精神等着琴声出现,而碧湖已经靠在他的肩上睡熟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没多久,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烟雾,大街上的形形色色迷蒙起来。待眼前已辨不出东南西北时,清灵的琴声响起,像是某人在耳边呢喃诉说。
碧湖一下惊醒,瞪大眼睛去听低吟般的琴声,那袅袅音律缓慢却又低沉,像一个手掌柔而有力地捏住心脏。她心中忽而一片悲凉:“这个声音好像在哭一样,真难受。”
成恒川拉起碧湖的手腕:“别怕,有我在不会受伤的。只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愿意与我一同去寻弹琴者吗?”
碧湖低低应了声,站起身迈开了步子。
拨开乳白的雾气,一层一层、一道一道,雾气像千层糕中的一片,只要拨开便会见到下一层的秘密。
不知拨开了多少层,一座带院的小茅屋在模糊的视野里突然清晰不已。一个人正坐在院里弹琴,他身着青衣,长发如瀑,正如痴如醉地拨动琴弦,浑然忘己。
成恒川手中的金钱剑已备好,他护在碧湖身前,推开院门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夜夜抚琴?”
那人却压根听不到他的问题,只醉心于琴中痴痴弹奏。他拨弦的速度越来越快,旋律也愈来愈激昂,手含着寸劲儿抬起,又轻柔地落下,他已不仅仅只是在弹奏,好似已与指下的琴融为了一体。
琴音中恍惚间竟诞生出一个黑球,那黑球快速生长,眨眼的功夫变成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身影蹲在弹琴者身边久久不动,但抚琴之人醉心于演奏,丝毫没有觉察到它的存在。
一曲将要结束,不知怎么,那身影突然从抚琴人的侧面袭来,狠狠扑向了他。
“嘭”地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弦断,琴毁,人亡,黑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碧湖惊叫起来:“他杀人了!”
成恒川亦是有所发觉,他连忙向前迈一步凑近查看,但眼前的景象在他的动作后如同不可触碰的泡沫全部烟消云散,弹奏之人、幽静的院落还有烟雾,统统如梦般飘逝。
碧湖惊讶地眨眨眼睛:“怎么都不见了?”
眼前还是那间年久失修的瓦房,她在附近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成恒川收起金钱剑:“碧湖,不必寻了,也许此举就是在引我们见他。”
“那我们还要再去找他吗?”碧湖歪头问。
“当然,不但要找他,还要找到他的尸骨才能超度。”他回想起那间带院子的茅草屋,“看来明日要去寻找一番此人的背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