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夺走的可仅仅只有内丹?
手指拍开那狐爪,赤狐妖的面容清楚地出现在眼前。
身边的景物似乎在不经意的时刻变了个天翻地覆,此刻身旁轻纱漫漫,殷天无眼神迷蒙地凑过脸,趴在颈窝细细吸吮着什么。
站在江曌空视角的灵华没由来一阵恶心。她分不清这份嫌恶是由自己心中产生的,还是在江曌空的内心本身的存在,但这股反感带来的僵硬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躯体上。
“为什么这么紧张?”男子嗓音魅惑,是狐族与生俱来的妖媚。搂住后背的手一寸一寸摸到心口的位置,“空儿,你的心跳的很快。”
为何这样快?
“你记恨我吗?是否无时无刻都想要把我对你的那些还回来?”
殷天无浑身一僵退后了些许,他丝毫不敢大意,手继续在江曌空身上摩挲着:“空儿说得哪里话,阿无众叛亲离、走投无路前来投靠,是空儿收留才能保全一命,何谈记恨?”
“不记恨,那为何你离我这样远?”女子的手拉住赤狐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可是想要一掌挖空它?”
殷天无惶然收回手,惊跳下床跪倒在地:“帝渊息怒!阿无才有多少修为?帝渊活了几千年,若不是您愿意,阿无连您的头发丝儿也碰不到,怎会有如此想法!”
眼前的人忽而恭敬起来,暧昧的称呼变为了尊称,但这并不能让人安心许多。
要利用他,要稳住他,还要……让他怕她。
“玩笑罢了,阿无竟这般认真?”
殷天无干笑两声,正要说话,忽而面色一顿,他哀嚎起来,体内似是有东西破茧而出。
他的皮整个褪去,肉融化似的脱落下来,仅剩一个骨架支撑着跪在地上。
那骨架莫名缩小了些许,不知为何从脚底开始生出皮肉来。骨架慢慢站起来,牙齿上下一开一合,竟发出女人的声音。
“想要得到我?只怕你此生都不能如愿。”
“狂言痴语!这天底下没有我想得到却得不到的!”江曌空站了起来,她抓住这副正在聚成人形的骨架,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脸。
骷髅上慢慢凝结出一张皮囊,皮囊之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亦是牢牢盯住江曌空。
这眼神……这张脸……都再熟悉不过了。
灵华透过江曌空的眼,看到了自己的脸。
“不可笑吗?你好像运筹帷幄,实则什么也没有成功。”那张脸的嘴一张一合,言语仿佛刀子一样扎在心间。
江曌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休想耍什么花招,我活了千年,没有什么得不到!镜子我要,你的命我更要!”
“就凭你,真的能做到吗?看看你身边都是群什么样的人?他们有一个是真心对你的吗?他们能帮你多少?那个珍视你的孩子已经惨死了,世间没有再有一个人这般看重你了。”
对面这张灵华的脸浮现出嘲笑的神情。
“你当他们为何接近你?全是利益罢了。借助你,完成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打下这天下,然后再除掉你。”
“不……不是这样的……”灵华听到江曌空的身体里发出了嘶吼般的声音,“他们才活了几年?岂能斗过我?!”
“如今你已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孤居于雪山之巅,整日活在孤寒之中,不冷吗?”
“我还有殷天无,他会陪伴着我。只要我的内丹一日不到他的手里,他便不会离我而去!”
面前的脸笑得都要皱在一起:“他真的想得到什么,你果真不知道吗?”
灵华感到江曌空的身上一阵战栗,如同清醒了一般,慢慢冷静下来。
“一生本就注定孤独,我何必在意这些无端的陪伴?自己为主,其余皆是附庸,他们,不算什么。你也,不算什么!”
纤细而冰凉的手很快将面前嘲笑自己的身躯化为一滩毫无生气的腐肉:“看到了吗?这便是你的下场!”
腐肉却好似还有生命似的,发出穿透鼓膜的刺耳之音:“这便对了。其实殷天无已经死了,不信你试试看。”
“是死吗?原来是死……哈哈哈哈!”
体内气血翻涌,灵华眼前恍然闪过一阵暗金光芒,她感受到自己正一点一点离开江曌空的身体,脱离她的思想。
感知短暂地离开,又铺天盖地地回来。
“灵华!灵华!能听到我的声音吗?”灵识中恒古的声音快又急促,似乎带着些绝望的鼻音,“灵华!你回答我啊!”
“我在……”她睁开眼,打起精神环视了一圈,周围只有乳白色的虚无,江曌空不见踪影。
她语气沉静:“我在鉴心镜中,很安全,不必忧心。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你终于回应我了!没事便好……”恒古长舒一口气,又快速讲道,“我与李成志已与殷天无见面,他掌握全城人的性命,我们不敢轻易与他开战,你在镜中可有看到什么消息?”
“你已与殷天无见面了?”灵华微顿,“适才我在鉴心中看到了江曌空的内心,她心中的殷天无已经死了。”
“死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想让殷天无活下去了吗?”恒古话未说完,突然低呼一声喊道,“殷天无!你若这般横抢,我定叫你命丧黄泉!”
灵华心知没有时间继续等待,见江曌空已无踪影,一跃飞出镜中虚空,回到道观中,利落地开启鉴心镜查看苍梧山的动向。
大殿之中,江曌空似乎沧桑了不少,她端坐在宝座上,呆呆地望着脚下的一片地面:“原来我当真是这样想的……”
另一边,殷天无手心聚起赤红的血液:“阿欢,你这小毛东西是什么水准,我可一清二楚。不想下地狱,就把李成志叫过来。”
李成志拍拍恒古的肩膀,悄声道:“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你只需趁他不备杀了他就好。”
恒古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轻声道:“谢谢。”
李成志抄起手,缓步走向殷天无,一步一步如背负着山石那般沉重,又似乎如羽毛一般漂浮。
他的呼吸越发艰难起来,神色却格外有神:“我跟你说,你就放我们走,这场交易你不亏。”
殷天无一扭身子翻了个白眼:“我自是知道。说吧,那些妖都藏匿在哪?”
李成志特意顿了顿,狐疑地打量着对方:“你不会套出话来告诉帝渊,让我们一起死吧?”
“你可太小瞧我了。帝渊把血控之力给我,可曾想让我活着回去?若不在此刻反击,这辈子大业都无法完成。”赤狐的眼中凝结出决绝的恨意,“要成百上千年的匍匐在别人脚下,你甘心吗?”
李成志了然:“在下区区一个坛主,不敢置喙殷右使的宏图霸业,只想活命而已。”
他凑近殷天无耳语:“那些妖就在……里面。”
殷天无了然:“玩这种把戏,你还嫩呢。”
他出手捏住李成志的脖子:“你无非是在意自己的命,若命没了,你拿什么与我对峙?”
李成志已经听不清声音,他周围的世界全部模糊起来,可体内却有一股力量不断地涌现出来。
血控之力。
一个看不清也摸不透的力量,带来巨大力量的同时,它会使人丧失理智,完全变成这股力量的附属之物。
拥有血控之力的人,一旦被强制收回这种力量,便会遭其反噬,轻则失智沦为朽木一般的行尸走肉。
重则,便是失去生命。
“该收回吗?”镜中的女子抚摸上身前的空气,空气中浮现出一张妖媚男子的脸,那男子好似在说着什么话,不一会儿便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不知为何,好像有模糊的东西遮住了视线,她的声音带了些颤抖:“阿无,你若不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便不会……”
“报——”一妖军脚步匆匆在殿门外叩拜,“属下有紧急军情要报!”
江曌空收敛起神情,冷声道:“讲。”
妖军的声音洪亮地穿过她的耳朵:“李坛主传来消息,殷右使意图收拢樊义村残余妖党,企图……”
那声音逐渐低沉下来:“企图……造,造反……”
江曌空凭空一抓,那名妖军已瞬间落到她的脚下,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地求饶:“帝渊饶命!属下只是传递消息,那李坛主说,自己已命不久矣,愿用赌上自己所有再为帝渊效忠一回,冒着被殷右使发现的风险给帝渊传信。”
“果真如此吗?”蔻色的指甲穿过皮肉,狠狠插进妖军的胳膊里。
年轻的妖军冷汗直冒已顾不上疼痛,连连答道:“是,是……檀城的兄弟们都看到李坛主去见殷右使了。”
江曌空失态地惊叫起来,她挥手扬开妖军,却将他的胳膊扯了下来,血淋淋的断肢在空中飞过,落下一条血红痕迹在纯白的地面上。
“是我救他,是我养他,是我让他。他的一切都是我给他,如今他却要杀了我!哈哈哈哈哈!!!”江曌空看着地上的血迹,手中凝结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这条血线通向殿外,延伸到不知何处,似乎没有终点,她指尖摸上线的起点,缓缓道:“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负心人,感情之流,乐子罢了。得下这天下,才是我最想要的事。所有的威胁,只要存在,都要除掉。”
她看向血线末端的方向:“谁都不例外。”
血线的另一端,殷天无手下的力量多了几分:“说,那些妖都藏在哪?”
恒古正欲上前相助,忽听灵华用灵识说道:“恒古,江曌空要收回殷天无的血控之力,他被收回力量之时正是绝佳时机,只此一击便看你了。”
恒古闻言已蓄好力量:“放心,这次我定不会再放他一马了。”
不知何时,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从殷天无的头顶延伸出来,在空中飘荡了一瞬,便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了。他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身体中的血像溪水般从口鼻中不断流淌出来。
恒古本想借此机会将其一举杀死,可见此情况便泄了力,默默上前扶住失力倒下的李成志。
“一定要,将他的身体泯灭掉,我的也是……一定要……”他死死拽着恒古的衣袖,说罢便断了气。
恒古将他的眼睛合上:“我会的……”
殷天无瘫倒在恒古身边,极速的失血甚至让他连再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的血顺着断肢的缝隙,滴落在檀城郊外的土地上。
血液渗透进了土壤,居然长出了肉瘤一样的东西。一个清游门弟子发现了这个肉瘤,果断用术法将其消灭了。
云层之上,恒古聚起力量对准殷天无的身体:“这一掌,里面有檀城人的信任,更有我对你的恨。也许这不是最让我觉得爽快的方法,但也许这样,才是你应得的下场。”
一击激发,檀城的上空响起了从未有过的巨雷之声,即使天空是断肢密布,却仍能透过缝隙看到强劲的光芒。
片刻过后,天上的残肢如大梦一场一般逐渐不见了,光明透过缺口撒向被腐血染红的檀城。
人们从房屋和石料下探出头来,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快看啊!是光!”
而恒古,则抱着李成志的尸首回到了道观,他的表情并不轻松,反而充满了悲伤。
“灵华,为什么一定会有牺牲?”
灵华从镜前站起,眼中充满哀戚:“有战争,便一定会有牺牲。若不想再有牺牲,除非世上不再有战争。”
“这可能吗?”
“是啊……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