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灼强而有力的攻击带来无法控制的剧烈冲击,天崩地裂,一瞬间接平镇中的黄土屋尽数崩塌,掀起浓浓沙尘,众人纷纷用胳膊挡住头脸。
不多时,飞扬起的黄沙慢慢沉到本应属于它的土地上,灵华抬起头四处望了望,空气中弥漫着蒙蒙烟尘。
她放眼望去,天空已经大亮,久违的炙热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俯瞰着地上一切的变化。
刺眼的太阳旁,是木楼的最高处。此刻的木楼已经不在,它只剩下了如灰烬般的框架,正燃烧着未熄灭的火焰,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人呢?那些镇民去哪了?”恒古从袖子后面伸出脑袋,他左看右看,拉起被震到趴在地上的安槐,二人皆灰头土脸,衣服上也尽是黄沙。
他并不愉快,反而觉得沉重,缓步走到灵华身边说道:“那些人真的都不见了,卓灼是成功了吗?”
灵华闻言收回目光,她也如恒古一般环视着小镇。原本的黄土屋全部不复存在,只有空旷的茫茫黄沙和正在冒着黑烟的木楼。
所有残影也不在了。卓灼、适才丧失理智的镇民们,甚至是还未来得及见一面的何年何月,统统没了影踪。
灵华抬起手掌,用手心和指腹去感受日光下的每一粒尘埃。
“他们就在这空气之中。”灵华抬首看着天上消失不见的结界,“卓灼啊……也许他成功了。”
以幻阁之力摧毁幻阁,这看上去是个疯狂而不知后果的做法。
可是卓灼以消散自己为代价,用澎湃的灵力摧毁了木楼,解脱了自己,也救赎了困在这人间地狱里痛苦挣扎的“生灵”。
灵华轻轻合上眼睛:“就这样结束吧,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想要与命斗,是个值得尊重的勇士。”安槐扶着恒古的肩膀,面色煞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我有些不行了,我再不回去,以后的日子就要失去勇猛了。”
恒古闻言搂上安槐的腰,将他稳稳定住,颇为担忧道:“我们快些回去吧,安槐失血太多,需要好好养身了。”
安槐心中惊讶看他一眼,欣慰地拍拍恒古的小脸:“你也会疼人了,早这么温柔,灵华哪能爱不上你啊!”
灵华倍感无语地睁开眼,转身道:“你不温柔更不体贴,秦丝不也照样喜欢你,快走吧。”
三人正欲起身飞走,忽见小镇的结界正在快速恢复,灵华见势不妙一掌将安槐打在结界之外:“快走!”
安槐明白自己此时在这里只是拖累,于是匆忙答道:“等我想办法!”
随后一闪身消失在漫漫大漠中。
一个慵懒魅惑的男声从天边传来,他不羁地嗤笑道:“就这样的水准,还意图破坏我们精心准备的地块。
区区一个画出的皮影还想炸了戏馆子,真是好笑啊。”
恒古当即听出声音的主人,他赫然而怒,指着天空某处大喊:“殷天无!休要作怪,有本事出来让此处的冤魂看看,就是你害得他们折磨一生!”
殷天无闻言大笑起来,放肆到近乎冷漠而丧心病狂的声音回响在天际:“他们的命,不过只是小小一粒沙罢了。
就连你娘,在我看来不过就是沙漠中无主的骷髅,随便一个牺牲品而已。”
恒古怒急攻心,他怒目圆睁,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你休要嚣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
强烈的杀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阵阵冷风在身边呼啸吹起。
他干脆利落地冲着天空某处发出一道电击,一个红色身影被击中显现出来。
殷天无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丝丝鲜血,哀伤无比地用指腹将血丝缓缓擦掉:“阿欢,你可真是不念旧情啊……”
他红衣翩翩,飞跃到木楼之上,蓄了灵力于身,手起又骤然落下,灼烧的火焰像被无形的水浇灭了,木梁上的碳色被空气腐蚀干净一般,露出了原本木头的颜色。
“旧情?”恒古握紧拳头,从齿缝中挤出在他心里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想法,“我与你的‘情’,就是杀了你为我阿娘报仇!”
他直指殷天无,愤慨激荡地怒吼:“以前没能杀死你,不代表以后都不可以,你杀人就应当偿命!
今日你既然从上门来,那就用你的头祭奠我阿娘和此处的亡魂!”
殷天无用衣袖掩了半张面大笑起来,笑声魅惑娇柔:“几日不见我还以为你能长进一些,原来还是孩子脾气啊~”
他的眼神滑到灵华身上,暧昧地歪着身子翘起二郎腿,弯出一条阴柔的曲线:“跟了这个女人这么久,看来你什么都没学会,不管是哪个方面。”
灵华冷眼瞥向楼顶那抹碍眼的红,适才她趁着恒古与殷天无喊话的空隙,飞速观察着身边的变化。
天上的结界已经恢复大半,只有地面部分地方没有完全覆盖。
那些被震毁的房屋错落地“生长”起来,它们如极速生长的野草拔地而起,不多时恢复了原状。
木楼在殷天无的妖力之下,仿佛骷髅塑骨生肌,楼中木梁更粗更实,外部披上一层画皮一般生出墙体和窗户来。
一切都在恢复如初,一切正在回归起点。
“殷天无!你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恒古瞬间腾空飞起,一掌打向木楼之上的一抹红色。
殷天无惊讶地翘着小指捂住嘴,戏耍似的从楼顶轻巧一跃,跳到附近黄土屋之上,勾勾手指挑衅道:“能打中我,就来打啊。”
恒古一言不发,紧逼着殷天无穷追不舍,他眼眸如猎豹迅捷,快速判断出殷天无行动的轨迹,抢先一步飞到殷天无下一个落脚点,蓄力将要攻击。
殷天无险些与恒古相撞,他足尖重重点上屋檐,转身飞到远方去,恒古当即足尖轻点起身去追。
灵华见恒古已被仇恨占据了理智,飞身上前拦住他,用灵识传音道:“殷天无诡计多端,你莫要与他痴斗,将自己陷入困境。”
恒古停下身形,侧过脸来用余光看着灵华,嘴角微勾:“放心,我有数,陪他玩玩罢了。”
灵华必然是相信恒古的,但还不由嘱咐道:“多留意,防他暗算。我去木楼中看看。”
二人短暂交谈后立马散开,灵华一闪身不见了踪影,只有恒古一人继续追赶那活靶子一样的红色身影。
殷天无见灵华独自离开,心中暗道不妙,当即甩下恒古飞向木楼。
恒古冷哼一声,当机立断从侧面一掌击中殷天无的腹部,他如凋零的花瓣坠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另一边,灵华步入木楼之中,此时的木楼没有完全修复好,只有空空的外壳,内核中仍是一片虚无黑暗。
昏暗的光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亮晶晶的黑色物质在木楼四面缓慢流淌。
“你又来了。”
幻阁中的女声虚幻而空灵,她似乎没有被适才卓灼的一击损伤分毫,反而对于灵华的到来格外兴奋。
“许多年了,我没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事情,整天日复一日,度过一个又一个周而复始的周期。
我见了多少次这些人死了又死,已经麻木又厌倦了。那些有结印的妖每次消散后都会回来,而新抓来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下场,当真无聊又重复。
但这一次,因为你出现了,是最不一样、也是有意思的一次。”
那些黑色物质逐渐靠近灵华:“你一定不是来把镜子送给我的,对吗?”
灵华觉得她的语气偏执而变态,躲开伸出来接近她的树突:“幻阁毁成这样子,你却毫发无伤?”
黑色的物质蠕动了几下:“幻影是不能伤害现实的,幻象伤害的只有幻象而已。”
“所以你是现实中的?”灵华借着光仔细打量这团黑色的不明物体,它依旧缓缓流动着,就连要接触灵华的树突触角也在流动。
那黑物似乎觉得无趣,将树突收了回去:“你还不明白?我就是幻阁,我是现在,也是过去,但永远不可能是未来。”
灵华仔细琢磨了黑物的话,忽而周身带了肃杀之气。她瞬间将气息收敛,平静问道:“是你造出了接平镇的所有残影和幻象?”
黑物桀桀笑了两声:“你从以前就明白,有了我,才会有接平镇里所有的虚假之相。
而只有我消失了,多年沉淀下的妖力会消失,接平镇的结界会消失,困住你们的假象也会消失。”
黑物挪动粘液般的身躯,灵华身边一下围绕许多长着断臂的树突:“所以你是来杀死我的,对吗?”
“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灵华摸上胸前的鉴心镜,抬眼看向头顶的一片黑。
黑暗的屋顶上浮现出一张脸,这张脸从屋顶缓慢下落,一颗完整的头颅从黑雾中孕育出来。
头颅之下是一条纤长如细绳一样的脖子,随着头颅的下坠,屋顶四周流动的黑雾快速灌注到脖子上,以延长它的长度。
黑色物质的脸从木楼的楼顶伸展到灵华面前,灵华抬头去看这颗诡异的头颅:“你告诉了我许多真相,但也将我们逼入过绝境。”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必须要得到你的镜子,这是我存在的任务和意义。”黑脸叹口气,“我已经在这里过够了。”
灵华愣了一下,她后退了小半步,犹疑地问:“所以你想让我杀了你?”
黑脸把自己的脖子凑过去,闭上眼一副等死的模样:“没错,我对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疲惫了,周期周而复始,每一次都几乎一样,我已经可以背过几月几日发生过什么。
年年都平静的过,没有丝毫不同。只有你的到来,改变了所有事情的走向,也让我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意义是什么。
存在,也许就是为了找些实现自己用处的地方,用尽心机完成自己的目的。
可惜了,在我刚明白‘活’的意义的时候,开启这扇大门的钥匙却要死了。”
灵华边听幻阁的絮絮低语,边注意身边的动静,忽见身后多出许多树突来,上面的断手正在向她伸来,去抓她的衣服!
“把镜子拿来!得到镜子才是我‘活着’的意义!”幻阁的声音癫狂刺耳,断手在说话间已快接触到灵华的衣领。
她当即闪躲到一边,两三下将木楼的窗户全部打破。
阳光穿过破洞洒进来,灵华心知幻阁可能会恢复,快速拿出鉴心镜旋转着甩向黑脸。
镜子在阳光下光芒耀眼而热烈,灵华素手一指,向镜中注入大量灵力,鉴心镜快速旋转放大,所照之处黑雾皆被烧灼一般散去。
灵华借着光拉出一条光链,没有任何犹豫地劈断了悬挂着黑脸的细绳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