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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五年,秋。

尚书左仆射韩稚圭病故。

熙宁帝趁着新法大顺之势,将王介甫提拔到韩稚圭的位上。

与此同时,庆历朝硕果仅存的老臣,富彦国再度出山,被委以尚书右仆射的身份,再次形成了朝堂的制衡。

时至今日,熙宁帝维持朝廷平衡的心思显露无疑。

王介甫心知天子的性格,倒也不指望当权臣,只盼着可以将新法的诸般事宜落实下去。

然而,在天子制衡两派的事情上,以吕晦为首的另一派臣子却抱着不同的想法。

他们从大宋立国以来就显赫传世,数代人皆以位极人臣作为目标,但眼下天子出面干预朝廷两派的斗争,显然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

吕晦召集心腹与故旧,暗中商议打破朝廷平衡的办法。

这熙宁朝可是他们翻身做主人的大好机会,如果无法将庆历臣子掐死,往后的变数一多,恐怕又会回到被压制的时候。

一番商议过后,众人确定了方向。

既然老一辈的庆历臣子稳如江山,那么暂且放过,大不了将他们给熬死,到时其党不攻自破。

真正有可能在未来予以痛击的,是那群年轻一辈的臣子,其中以庆历二十年的那一届科举进士为主。

虽然曾子固,吕吉甫,章厚等人皆投奔新法,但余下之人也是不小的麻烦。

譬如治理杭州颇有成效的苏子瞻,据退辽军的“持枪夫子”张横渠……

要是让他们得到机会重归朝堂,威胁不会比老臣们要小。

吕晦谋算着定计,很快找上了军器监的沈梦溪。

此人与苏子瞻有过交情,正好可以利用。

还有张横渠,这人出身文中书院,而且与西北种家据说关系匪浅,虽然不至于将其下狱,但这辈子是别想回汴京了!

……

朝廷的暗流涌动,在这时代的浪潮中席卷,势不可挡!

苏子瞻凭借过去三年多的治理,得以升迁至知县,速度可谓是无比迅速。

按照这个势头,来日成为一州的知州,也不过近在眼前。

杭州,知县府。

苏子瞻翻着朝廷的文书,眉宇不由皱起几分。

“手实法:许民自言自实,上报丁、产、田等目。如有隐匿,许人告发,并以查获资财的三分之一为赏。”

“食盐专卖法:设提举盐事司,统管盐务,以盐钞作流通之用。”

这是制置三司条例司新颁布的法令,而苏子瞻来到杭州的初衷,是替朝廷确保新法的落实,过去的三年他一直做得不错。

只是……今日这!

苏子瞻的眉宇越皱越深:“王相公这是要做什么。盐务扎根两浙久矣,早与民生之本相勾连,贸然夺走,只怕恶果不小。”

“还有这手实法,当真是要从百姓身上刮肉不成!”

他的脸上罕见生出愠怒之色。

一旁本来还替苏子瞻捏肩的王朝云,察觉到自家郎君的怒意,出言宽抚:“郎君心系百姓,此乃杭州之府。但新法毕竟是朝堂诸公的决定,郎君贸然违抗,只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她对苏子瞻的性子在了解不过,一眼就知道自家夫君并不打算执行新法,索性直接挑明了这点。

苏子瞻无奈一笑:“朝云你对苏某的性子倒是了解。只不过,苏某打从戴上乌纱帽那天起,就已决定好要做什么。”

王朝云不再劝说,而是点点头。

“既然郎君决定好了,妾身便生死追随。”

苏子瞻从这话里受到鼓舞,当即将人搂在怀里,朗笑道:“苏某能得朝云之心,何其幸哉!”

……

三日后。

苏子瞻听闻沈梦溪来访,当即出面相迎。

他们在汴京相识,许久不见,自然要斟得一番喜庆。

苏子瞻亲自设宴款待,大夫人王弗身体抱恙,暂时无以出面待客,便由王朝云代替左右。

席间,沈梦溪举杯同饮,与苏子瞻回忆了汴京往事,还有自己在军器监的事情,双方显得其乐融融。

酒过半巡,沈梦溪的目光忽然落在王朝云身上,笑着说道:“素闻苏大人得了剑器传人的芳心,今日既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苏子瞻没有听出这化外意思,态度依旧热情。

他谦逊应答:“也是承蒙朝云的厚爱,否则子瞻也断然配不上她。”

说着,二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

整间屋子里顿时散发着浓烈的酸臭味!

沈梦溪的眼神微微变化,若能以手触摸,就能发现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显得再虚伪不过。

苏子瞻平日性格称得上谨慎,可他偏偏对好友满腔赤诚,甚至连基本的防人之心都没有,自然没有察觉到沈梦溪的异样。

只是——他没发现,却有旁人发现了。

王朝云当即请求退下更换衣裳,转头则走向自己藏剑的屋子里,打算将佩剑取来。

她柳眉上凝结着一层寒霜,显得无比冷冽。

王朝云在杭城歌舞班多年,阅尽不知多少人物,对人情的洞察早就到了一个透彻的境界。

沈梦溪自以为完美的掩饰,仍然露出了几分破绽。

“既然对郎君包存祸心,姑奶奶倒是要瞧瞧,你能承受得住几剑!”

半晌。

王朝云换上一身舞剑的装束,手中青锋锃亮,杀气腾腾地回到屋中。

她虽是女儿身,但这剑法却是真正的杀人剑,立于原地即有一种肃杀的气息,让苏子瞻和沈梦溪这样的文人有种发怵的感觉。

苏子瞻被惊得酒醒了,脸上多出几分小心翼翼。

“朝云,你要做什么!”

这话虽然带着疑惑,可他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三步做两步躲到王朝云的背后。

这样一来,只有沈梦溪自己被剑指着。

他本来就没有喝醉,原本微醺的脸庞瞬间唰白,屈膝不断往后退去,用手指着王朝云,有些颤抖:“你……你要做什么!”

王朝云冷笑一声,旋即破口大骂:“老娘倒要问你做什么,竟然心思如此恶毒!”

她说着,整个人提着剑就要上前,长剑挥出一道道剑气,将屋室的灯盏和烛火挑灭,视线顿时暗沉了下来。

沈梦溪的心情仿佛也跌落谷底。

他披头散发,慌不择路趁着黑暗逃走,口中惊呼:“杀人了!杀人了!”

王朝云作势要追,却被苏子瞻拉住。

他摇摇头,一瞬间清楚了事情的缘由,轻声开口:“罢了,朝云。如果要是杀了他,你也讨不了好。恶人自有天收,且看他未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