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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常笑一行人启程返回咸阳。

车厢里。

李常笑手中攥着条黄纸。

这是永安帝通过黑冰台发的密旨。

待看清内容,他不禁失笑。

看来李由这策论是深得帝心,竟亲自下旨敦促。

四日后,抵达咸阳。

刚到城门,便有内侍等候。

他们是奉永安帝之命来接李由的。

李常笑没有说什么,

人下去后,他示意着车夫径直驶向王府。

只留李由在原地。

他面上满是激动。

竟得秦皇亲自召见,这是何等荣幸!

看来恩公在秦国的地位,比他想得还要高。

对了,恩公呢?

李由猛然意识到这点,一转头。

只见马车远去。

李由眼神微微闪动,而后跟着内侍进了皇宫。

当天,永安帝召见了李由。

永安帝起初惊讶于李由的年轻,还以为是靖王弄错了。

待交谈几句后,立即打消了疑虑。

这正是他要找的人。

等到李由出宫时,他不仅获得了秦人的身份,更是被授予了官职。

奏谳掾,审理疑狱案件,隶属廷尉府。

官位不高,到底还是因为李由的资历和年纪不够。

永安帝有意让他沉淀些时日,毕竟来日方长。

……

时间一晃,到了永安六年。

刚入秋,便有噩耗传来。

武安侯病倒了。

这病情突然,来势汹汹。

此乃大限之劫,无药可医。

太医们只能做到让武安侯多吊些日子。

消息传出,整个咸阳都惊动了。

似武安侯这等人,平日不显山水。

可真的出事了,对大秦来说不亚于地龙的一次翻身。

各府纷纷上门探视。

武安侯今年九十,放在当世,已是少有的高寿。

同代的人,哪怕没有战死,也被他熬死了。

这些被熬死的人里,既有列国的敌将,也包括了那些故交挚友。

武安侯府不拒绝外人探视。

却有一点要求:不能落泪。

用武安侯的话来说,活到这岁数的人世间少有,每一日都是上天眷顾。

即便是丧事,却又不免为一桩喜事。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规矩传出,大半个咸阳城的人都觉得武安侯是个怪人。

李常笑却知道,武安侯这是真心话。

毕竟半生岁月都在相识和送别中度过。

前脚刚成相识,转身就是送别。

在时光面前似乎没有什么是能够一直留住的。

临老了。

膝下儿孙成群,会喊一声祖父,这就是颐养天年。

可同样地,自己同时代的一切渐渐远去。

熟悉的光景和熟悉的人都不在了。

心神不经意间恍惚,隔世之感顿生。

一时竟分不清楚,这究竟是长寿的喜悦还是长生的诅咒。

又几日。

各府上门的人越来越少。

李常笑带着李洛安一起去武安侯府。

下马车时。

天正下着雨。

秋雨拍打在脸上,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

进了府。

往日垂帘的大树绿意不再。

树身阴郁地立着,以便让褐色的苔掩住树皮的皱。

衰黄的叶片从枝头缓缓落下,平添了几分凋敝的颜色。

李洛安下意识地抓紧了李常笑的袖子。

小脸上满是不安。

再往前走,距离正堂不远了。

两名老卒守在门口。

李常笑记得他们。

少了眼的老卒姓常,少了胳膊的老卒姓怀。

见是李常笑,二人纷纷见礼。

又过了两道门,就是白漠生的屋子。

刚进去,便见老爷子靠在床头。

一双眼睛依旧有神。

见是李常笑,他连忙招手。

“来,常笑。还有……”

白漠生看向李洛安,却迟迟想不起名字。

小丫头鼓着嘴,两眼直盯着他,小声道。

“安儿。”

“对,是安儿!”

老爷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见他念对了,小丫头终于笑了。

心底的紧张随之散去。

李常笑走到老爷子身前,握起他的手,缓缓度入内力。

白漠生便要将手挪开。

“常笑,可别把我老头子当病人。内力修来不易,别浪费在这了”

“白师叔放心,这内力另有他用。”

李常笑抓住白漠生的手,耐心解释道。

“作何用?”

“师尊临终前留了一剑,正逢秋日,烦您替师侄掌掌眼。”

听说与裴季有关,白漠生便不再挣扎了,隐隐间还有几分期待。

过了一会,李常笑缓缓收功。

刚刚那会的功夫,他往老爷子身上度了近百年的内力。

这股内力能够同化老爷子自身的内力,将之化为纯阳内力。

最后在吞吐之间运出体外。

如此能替老爷子免去散功之苦。

从前李常笑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裴季逝世之后,他才晓得。

做完这些,李常笑转身走出屋外。

白漠生正要起身跟上,却听见李常笑的声音传来。

“白师叔听着便好,这剑法神奇,入得人耳。”

“好。”

苍老的声音自屋中传来。

李常笑取出惊鸿剑,走到院子。

天上还下着雨。

雨水顺着檐角滴下,落在水洼中,水面顿时泛起波澜。

一阵冷风吹过,老树的枝丫随之摇曳,一排排的老树紧靠在一起,似乎在低吟。

淡淡的悲意自院中弥散。

这时,一抹寒光闪过,划破了秋雨。

泠泠泠!

在这天色黑白交际的瞬间,一双手缓缓扬起。

霎时间,剑光闪闪,嘶嘶破风。

青衫行走四身,手中之剑顿如游龙穿梭。

剑气周身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遥如乘风归去。

所过处,习习生风,落在潇潇秋雨上,千万缕银丝荡起层层回响。

气势磅礴又直入心弦。

脑中不禁悬浮出画面。

黑衣剑客持剑傲立,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剑客缓缓走来。

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的面容也越发清晰。

竟是裴季。

裴季将惊鸿剑守在身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温煦的笑容。

而后,他径直伸出手。

嘴角微微震动,声音却听不清。

辨分唇语,可以依稀认得,那是四个字。

“汝回来了。”

屋中的白漠生静卧在床榻上。

双目紧闭,眼眶却湿润了。

低声呢喃着。

“回来了”

……

两日后,武安侯于梦中离世。

永安帝大悲。

群臣纷议,追谥“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