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的眼泪决堤而下,好似要把压抑许久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夏季衣衫单薄,白冉瞬间就感觉到了腿上的湿意,他轻轻拍着皇上的后背,温声安抚:“是太傅犯了错,怎么能怪皇上呢?
皇上尊师重道,重情重义,是太傅不好,太傅让皇上为难了。”
天启帝伏在膝上,一个劲儿摇头:“不是,不是,太傅没有错,是弟子不孝……”
“臣是皇上的太傅,也是皇上的臣子,所做所为都是应尽的本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为人臣子者,最幸运之事莫过于得遇明君,臣蒙皇上信赖多年,是臣的福分才对。”
白冉捧起皇上的脸,用指腹给他擦泪:“臣知道皇上的难处,也愿意为皇上分忧。
蒙皇上恩典,臣并没有吃多少苦,不寐之症也好了许多,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臣心里已经非常感恩了。
皇上别哭了,啊!
快起来吧!”
白冉的温声劝慰,并未止住皇上的眼泪,反而让他的心里更加内疚。
他抓住白冉粗糙的手,哽咽道:“太傅疼爱弟子,几十年如一日。
太傅积劳成疾,受病疼折磨许久,弟子还一如既往的苛求太傅,从未体谅太傅的不易。
弟子明知道太傅是被朕所累,才被朝臣排挤、陷害,依然把太傅逐出京城。
师妹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于荆棘。’
弟子这些日子老想起这句话,太傅一生从不为己,却被护了一生之人折辱,弟子才是这世上最最忘恩负义之人。”
天启帝哭道:“是弟子让太傅寒了心。
太傅,弟子知错了!”
皇上从小到大,从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的一面,堂堂九五之尊,哭的跟个孩子一样,令白冉的心里也不好受。
自古皇家无亲情,位置坐得越高,亲情越淡薄,包括父子情。
因为皇帝和太子不仅只是父子关系,还是两个政治势力的关系,也是相爱相杀的关系。
皇帝和太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历朝各代也找不出几例。
在皇上心里,也把自己当成亲人了吧!
“皇上没有错,太傅知道皇上的难处,当君王的,从来都不能随心所欲。
太傅从未怪过皇上,又何来寒心一说呢!
君臣相知几十年,在臣的心里,至今与皇上毫无嫌隙。
臣一直以成为皇上的太傅为荣,皇上就是臣所期望的明君!”
天启帝趴在白冉膝上,白冉想站也站不起来,拉了他两次,他赖在地上,就是不愿意起来。
白冉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的哭笑不得,无奈笑道:“皇上快起来,不然,臣就犯了目无君上,大逆不道之罪了!”
皇上任性道:“弟子对太傅说了,今儿不是以皇上的身份,是弟子看望太傅,向太傅请罪来了。
太傅不知,我多想抛开皇帝的身份,从心从己的活一次,哪怕一日也好。
弟子也能像寻常徒儿一样,能在众人面前搀扶着太傅走路,能侍奉太傅一回,尽上一点当弟子的孝心。”
白冉笑道:“寻常徒儿敢忤逆自己的师父吗?
师父让站起来,哪个敢不遵师命?”
皇上有些羞涩的站起来:“是弟子贪恋太傅身上的温暖,喜欢太傅宠溺的眼神,更喜欢太傅摸弟子的头。”
白冉:“………”
“小时候,有一次弟子生病,太傅变得非常温和,不但用手摸了弟子的额头,还亲自喂药给弟子喝,眼神也似今日这般。
我至今仍记得太傅掌心的温暖。
可惜,从那之后,太傅又恢复了往常的严厉,招呼弟子的,只有戒尺。
弟子登基以后,太傅连戒尺都不用了。
太傅恪守君臣之礼,总是垂着眸子,连眼神都很少与弟子交流了。”
白冉:“………”皇上说是来认错,怎么听着像是来诉委屈来了。
皇上继续道:“弟子想亲近太傅,太傅总是以君臣之礼,及帝王之道拒绝,连生病都不许弟子探望。
这些年,弟子越来越像个帝王,可是,身上也越来越没有人情味儿了。”
白冉站起来道:“非是臣狠心,当时皇上刚登基,还未获得群臣和百姓的信任,很多人觉得皇上岁数小,心智不成熟,还有对皇位虎视眈眈人。
臣不得不多加小心。
谁说皇上没人情味儿?
皇上勤政爱民,仁慈宽厚的好皇帝。
百姓哪个不赞皇上是治世明君?”
白冉说着话,走到面盆架旁,洗了个巾帕,拧干水递给皇上,笑道:“擦擦脸吧!
一会儿十九过来,若是让她看到皇上脸上的泪痕,只怕要笑话皇上了。”
皇上接过巾帕擦了擦脸,笑道:“朕不怕皇妹笑话,朕每次看到皇妹,就如同看到年轻时候的太傅。
此次徽州受灾,从流民如何安置,到各地筹集救灾钱粮,及隔离治疗方法,无不体现皇妹的治世之才。
朕觉得,皇妹的才智不输太傅,可惜,皇妹是女子,不然定也能成为一代良相。”
“臣倒不觉得可惜,十九聪慧但心思单纯,不适合从政。
她提出的法子之所以有效,还是她精通医术的原因。
一名出色的良医,其功丝毫不逊色于良相。”
白冉把白苏打算将药方刻在石碑上的事,给皇上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