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原来白冉做过这么多善事啊!”
“他是丞相,当然得带头捐了,不过所捐数目确实不少。”
“啧啧!做的好事无人记得,恶事弄的人尽皆知。”
“唉!说真的,罚的委实重了些。”
“我也觉得重了些,虽贪墨了点,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殿中跪着的官员也不甘示弱,其中一人大声反驳道:“皇上,大将军因私情偏帮白冉,言语片面,臣等不服。”
赵昀冷道:“私情和事实并不相悖。
田大人认为我哪句话徇私,哪句话不实,可以当堂提出,请皇上圣断。”
“白冉利用权势,无数次侮辱朝廷命官,这不算专权跋扈?
他居功自傲,狂妄跋扈到极点,丝毫没把文武百官放在眼里。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白冉的功劳里,难道没有大家伙出的一份力吗?
大将军当年对白冉的所作所为,也是深恶痛绝,难道因为成了他的女婿,就把他的恶行一笔抹去,连被他罚跪在午门外的羞辱也忘了吗?
大将军能忘,我们忘不了。
各位大人,我们苦读圣贤书,不是没脸没皮之人,我至今仍清晰的记得,跟各位同僚集体罚跪在午门外的奇耻大辱。”
田方的话煽动性很强,好像谁原谅白冉,就成了没脸没皮的人,百官也记恨午门罚跪那一出,刚刚站赵昀这边的,又倒向言官一方。
“白冉功劳再大,也离不开大家伙帮扶啊!他太不尊重人了。”
“白冉还是太狂太傲,不会做人,落到今日不冤!”
“该!”
“说到底还是太狂妄了,人狂自有天收。”
赵昀大声道:“众位大人,我从未忘记跟大家一起在午门外罚跪一事,我甚至因为对白相的诸多误解,迁怒于我的妻子,致使她跟我愤而和离。”
哎呀,还以为大将军和离,是他给妻子留脸面,原来是人家要跟他和离的,他才是被嫌弃的那一个,哈哈!
看来这个白苏外表斯斯文文的,实际跟她父亲一样,脾气大的很呐!
最奇怪的是,一身傲骨的大将军,被嫌弃了仍对人念念不忘,为了她拒绝了名门贵女,还爱屋及乌,把臭名昭着的前岳父,当成亲岳父一样对待。
看来,大将军并非不近女色,也不是断袖,而是一个心里始终装着前妻痴心人。
他能把白冉的功绩一条不落的搜罗齐备,并当庭背出来,得花多少心思,啧啧啧!
谁家的女婿能做到这一步啊!
这样的女婿,咋不给我来一个……
赵昀继续道:“后来,我了解了白相的过往,和他患病的隐情,又亲眼见到了灾区百姓的惨状后,我对白相只剩下敬佩。
徽州百里以内,连树皮草根都看不到,城内的百姓个个饿的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眼神空洞茫然,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
易子而食,刨坟吃尸的惨事时有发生,放眼望去,满目疮痍,真的是惨绝人寰,宛如人间地狱。
白相辅政二十余年,之所以年年都能平稳度过灾情,与他治下严格,锱铢必较是分不开的。
我记得午门外罚跪那次,是因为政事接连出了好几处错漏,白相大发雷霆,以态度不端正为由罚的,当然,里面有很多人都很无辜。
可是,如果各位大人亲眼见到灾民的惨状,我相信各位大人都不会记恨他了。
百姓的事,真的出不得半点纰漏。
为官者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能拯救无数人命,敷衍塞责,得过且过的后果,可能是国家动荡、民不聊生。
我从未否认白相的错处,他虽贪腐,但是数额不大,罢官丢职,加倍补齐赃款足以。
他脾气暴躁,常常训斥责罚百官,不管初心如何,算是小节有亏,白苏诚心诚意的代父道歉,也算是给大伙一个交代了。
白相小节有亏,但大节无损,他一生为国为民,即便落魄到种地谋生,仍不忘受灾百姓,散尽家财,为灾民捐了一万石粮食,试问天下几人能做到?
别说他如今的惨状,就是比他的境遇强之百倍的我们,几人的捐粮数目超过白相了?”
众臣面面相觑,捐了一半俸禄,生活就受到很大的影响,捐一万石粮,大伙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白冉这么大方,纵然是心怀百姓,可也有收买人心之嫌,千夫所指可比贫穷让人难受多了。
可是,他为官时也大方,不能否认他有爱民之心。
赵昀继续道:“白相能在大义上秉持正道,用心国事,呕心沥血,有功于国计民生。
他还把自己的意志传承给了子孙,培养出白苏、白润这样才华横溢又满腔赤诚的子女,继续为国效力。
试问,一个恶毒的父亲,能培养出义薄云天的孩子吗?
不以一恶忘其善,勿以小瑕掩其功。
白相这样的人即使小节又亏,也是当之无愧的国家柱石,此等名臣良相,不该遭受谩骂屈辱,此等能臣干吏,也不该只传其污名。”
群臣又是一阵躁动。
“而田大人对白相所有的指控,在我听来只有两个字,私愤!
田大人,你可以不原谅白冉,但不该把宽容大度的绝大多数同僚,骂成没脸没皮。
更不该评价一个老臣的时候,把私怨凌驾于国事之上,还振振有词的煽动他人……”
“臣没有!”
赵昀话音未落,田方就大声争辩起来。
田方叩首道:“皇上明鉴,臣数次无故被白冉羞辱,情绪激动下言语失当,但臣对白冉的评价并非出于私愤。
白冉的专横跋扈妇孺皆知,百姓人人称之为误国误民的奸相,如今大将军竟将他美化成了功高盖世的英雄,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自古忠奸不两立,正邪从来是对头。
大将军,赵家世代忠良,嫉恶如仇,从不与奸人为伍,希望大将军能辨是非,明善恶,不要让私情蒙蔽住双眼。”
楚涵冷笑道:“真是笑死人了,田大人端起长辈的架子,是在教大将军怎么做人吗?
田大人不会以为年长几岁,就能充人长辈了!”
田方气道:“我与赵嵘将军同僚多年,劝大将军几句有何不可?
再说了,我与大将军讲话,世子胡乱插言,横加指责,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楚涵讥讽道:“田大人,这是朝堂,是天子与百官议政的地方,不是你家私宅,更不是你尊卑不分,胡搅蛮缠的地方。
我真好奇,你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太中大夫的,还教大将军辨是非、明善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口口声声说大将军徇私,我半字没听出来大将军有徇私的意思。
反观田大人所言,说的冠冕堂皇,实则全是泄私愤,小肚鸡肠,被上官罚个跪就记恨多年,被辨的没理了,就充起上官的长辈来了。
白冉也与你同僚多年,年岁也比你大,你把他当长辈了吗?
上官有管教下官之责,责罚下官是应该,就算罚错了,也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何况人家已经道过歉了。
要我说,道歉根本就没必要,若上官管教一下就记恨,还伺机报复,以后谁还敢管教下属。
人家白相若不是心怀百姓,也懒得教训你,教训你有什么好处,还得费人家唾沫。”
群臣:“………”
田方:“你………”
楚涵眼一瞪:“你什么你!我说的哪句不对,你直接说出来,别在这儿你…你…的。”
田方冷道:“照世子这么说,白冉无故惩罚百官是对的了?”
秦慎从怀里掏出册子,出列道:“皇上,臣这里有太医院为白相诊病的病案,还有太医院三百余名太医联合作保的签名。”
“呈上来!”
太监把病案和奏疏接过来,躬身递给天启帝。
天启帝翻开陈旧发黄的病案,上写:天启十一年五月十八,秦慎请得丞相白冉脉息。
白相脉细而数,两尺细弱。不寐,神昏,眩晕,心神不宁,烦躁易怒、胸胁胀闷、面赤头痛。
思则气结,思虑过度,致心脾等脏腑气机紊乱,神气郁滞,以忧愁不乐,纳食不馨。
宜摈弃烦琐之事,节劳戒怒,少思静养调理……
天启帝双手微微颤抖着往后翻了翻,此后几年,病症大都与此相近,且病情逐渐加剧。
他轻轻闭上双眸,只觉手中拿的不是病案,而是自己为君不仁,为弟子不孝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