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河边发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单薄的身躯匍在石子上,黑发与白衣交织,鲜血像一条条纤细的红色河流从他背后蜿蜒流下。
我心中一紧,那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慌张。
我甚至慌到没有去观察,第一眼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
以为那抹盛夏在这个昏暗的世间凋零,以为那个趴在墙头鲜艳的少年真的随风而去!
但在短暂的惋惜之后,我很快反应过来。
他没有死,他还有一口气!
我连忙过去,将他背上的箭拔出来,扯断自己衣袖为他包扎。
很痛,我知道很痛。
但全程,少年即使会皱眉,也没有发出声音。
他似乎特别能忍痛。
是你痛多了吗?所以已经麻木了。
我能看出他受过很多伤,或许一开始他也会害怕疼痛,但不知何时起,他已经能坦然面对疼痛和苦楚了。
为什么你要受那么多的苦?
这是我看不懂的,无法理解的事。
因为在我的观察中,长得漂亮的人,一般都会有很多优势。
可在你的身上,我没有看到这些优势。
反而看到了你被千丝万缕的情爱所困,林棠。
在你没有苏醒的时候,我将你抱在怀中,撩开那被水浸湿的黑发,看着你苍白的面孔。
你真的很像住在云端的仙人,被无数双贪婪的手从云端一点点拽下来。
而我,也是那些手之一,不过和他们不同的是…我很有自知之明。
林棠,再让我最后利用你一次吧。
染上污秽的神仙啊,请为你最虔诚的信徒,带来好运吧。
那一夜,我背着你走了好久好久。
走在寂静的树林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我不是个结巴,我们是否也会像话本里一样,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就像现在这样,在黄昏的路上只有你和我,不是吗?
可惜,假设只是假设。
你醒了,再也没了之前对我的好感,你在防备我。
我能感觉到,你对我那份特殊没有了。
为什么?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对我感到失望了,我却是第一次有种失落感。
我一直目视前方,我不敢回头。
我听着你的声音,努力讲好话。
但是…但是我是个结巴,我话说不顺。
走的时候,你抓住我的衣袖,问我那天,为什么让吴浩远故意摔下去。
你实在是太虚弱了,那么微弱的力道,那么令人难以抗拒的眼神。
你是发现了吗?发现了我的小心思?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你挽留我,可我一无所有。
‘或许,是那日的阳光正好,我…不想打扰它。’
我只能这么回答你,那日的阳光正好,我想守护他,可是一无所有的人,守不住。
再之后,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没想到,你为了活下去,居然可以接受徐陵和吴浩远两个人,更厉害的是,你可以平衡两个人。
我试图再像以前一样,将轩不惊引过去,借他的愤怒,挑起你们之间的争斗。
可是,轩不惊已经意识到了。
高傲如他,居然能放下姿态,和你们谋个一起共处。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轩不惊不想和你做对。
他们居然能为了你,达成微妙的平衡。
林棠啊,你真的为了活下去付出了很多。
但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得不,除了你。
那夜,月光微凉。
我待在房中等你,这样的事我做过很多,但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心也越来越凉。
你是这世间唯一的皎洁月光,你是这世间最鲜艳的一抹颜色,你足矣惊艳整个时代。
但你挡在了我前进的路上。
当你被一支利箭定在墙上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我的模样。
你问我为什么杀你。
我如实说了。
你问我之前为什么救你。
我只能和你说,如果他们继续为你争斗,我会让你活下去。
在你渐渐归于死寂的时候,我诚心祈祷,在你耳边说道:
“下辈子,我还想…遇见你。”
之后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没有了你,那三个人果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他们都无法接受你的死亡,轩不惊当场发飙,得罪了所有人。
吴浩远那个傻帽子,哭着要抢你的尸体。
但他又怎么抢得过轩不惊呢?
只有徐陵表现得最平静,他平静的寻找杀死你的凶手。
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开始疯狂的报复我。
连带着吴家和轩不惊都疯狂的报复我…
但…他们也互相看对方不顺眼,那些报复被我一个一个挡了回去。
虽然废了一些力气,和他们周旋了太久太久。
我还是赢了。
徐陵缺兵,是最好攻破的,在踏平徐家那一天。
徐陵自尽在你死的那个房间,并且放火将你和他的痕迹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是去找你了吗?
我不屑的唾弃他,诅咒他永远也找不到你。
而整个偌大的徐家,没有给我留下半点东西。
所有的粮食和银两都搬空了,搬到了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一开始我以为徐陵把财宝留给了吴家,但当我攻破吴家的时候。
我看到那个,身中数箭,已然不肯跪下的吴浩远时,我意识到,那份巨大的财宝也不在吴家。
那是在皇宫呢?
轩不惊是与我周旋最久的人了,他实在是太可怕。
只要是他和我作战,无论我方有多少人,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简直百战百胜,但…他输就输在不得民心。
在他惨无人道征收民脂民膏时,大周的百姓,亲自打开城门迎接我进去。
我看见他还坐在那龙椅上,拿着他那把匕首,和我说了很多话。
那是一场鸿门宴,在我见他的那一面,我差点被他杀死。
真是可怕啊,在我用剑杀死他那一刻 他还在哈哈大笑。
他说:“这个破位置,送给你了,希望你一直坐下去!”
真是笑话,我当然会一直坐下去。
这是我付出了无数心血得来的啊!
这是我毕生的愿望!
从此往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我是个结巴!
只是…
“殿下,您的书还要印刷出去吗?”
一本白皮话本被现任帝王扣在手下,帝王的话很少。
他说道:“不了。”
这本话本,他要自己留下。
“殿下,年号要定一下了。”
“叫…惜木年吧。”
惜木惜木,到底惜的是木还是林?
…
那份宝藏我还是没找到,徐陵到底放哪去了呢?
林棠,你知道吗?
哦…忘了,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不稀罕那些财宝吧。
现在我老了,怎么总是想起从前呢,想起年少时路过那个墙头,想起青瓦白墙上趴着的明媚少年。
林棠,你能来我的梦中看我一眼吗?
我怕我啊,真的把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