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张是我姑姑和姑父的离婚证?证据呢?”陈佩雯忍不住追问道。
楚遥将离婚证放在了她的面前,“你可以摸一下最下面的几个数字,就明白原因了。”
陈佩雯拿起离婚证,抚摸着背面凸出来的字形。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很不熟练,试了二三十次,才勉强感受出数字之间的区别。
“零、二、一、六……没错,我记得的确是这个。但是……”她咬住下唇,“这个零和二之间,空得太大了。”
袁母给出的解释是,这是结婚证的登记日期,指的是一九七七年的零二月,十六日。
但零和二中间隔了一个字的空隙,再者,那个年代很少会有人将“二月”写成“零二月”,就说明这个“零”其实是在年份上,不是在月份上。
而年份的最后一位数字是零,而袁父袁母结婚时间不可能是1970年,那会儿两人都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那么,就只能是1980年了,故而这张不是结婚证,是离婚证。
“所以,正确的数字其实是1980年的2月16日。”楚遥缓缓说道。
“1980年?!”陈佩雯惊道,“那不就是佳好出生的那年,佳好的生日又是2月13日……”
也就是说,这张离婚证是在袁佳好出生后的第三天被开出来的。
“我猜,一定是袁父知道女儿有先天智力残障后,所以才去申请了这张证明,找袁母签字。”楚遥分析道,“而她当然不愿意和丈夫离婚,看到袁父心意已决后,她才动了杀心。”
她日日夜夜和丈夫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定会发生什么的。
比如,丈夫每日偷偷带去杂志社的保温杯,他精心准备的饭菜,又或是,他和那个女人去寺庙求取的信物。
但她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用女儿来留住丈夫。
可惜,她失败了。
丈夫想要的是一个健康的女儿,然后带着女儿去攀高枝,而不是累赘一般、无法用来取悦曲蕙巧的女儿。
既然如此,自己的妻子自然已经没用了。
袁母在医院等了整整三天,她没有等到回心转意的丈夫,反而等来了一张冰冷的离婚证。
他还是要离开自己了,但她怎么会这么轻松地放走他呢?
陈佩雯突然冷静下来,她皱着眉,说道:“不,不对。姑姑一个柔弱女子,怎么可能杀死姑父?这不现实,姑父的个子很高,普通男人都无法和他抗衡。”
“那是在他健康的时候,但如果……他被下了毒呢?”楚遥沉稳道。
“毒?”陈佩雯思索起来这种可能性,“砒霜?氰化物?姑姑也搞不到这种东西啊。”
她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虽然也曾工作过,但她文化程度不高,根本接触不到这种危险的化学药剂。
楚遥没有接话,反而转身,进入了袁母的卧室。
她熟练得不像是第一次来,但陈佩雯脑内思绪乱成一团,已经无心在意这些细节。
她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小瓶子,楚遥将里面已经凝固成一大块的黄色物体倒了出来。
“这是什么?”陈佩雯嗅了嗅,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息。
楚遥只说了四个字,“亚硝酸盐。”
陈佩雯忽然想起,她的父亲曾给她讲过一件事。
一次吃饭时,父亲玩笑似的说道:“你姑姑刚生下你表弟的时候啊,在一个罐头厂工作。她胆子小,人又笨,不然早就发财啦。”
“胆子小和发财有什么关系?”年幼的陈佩雯并不懂得。
“他们那个厂子,向来没有管事的人。好多人都偷拿厂里的罐头出去卖。”父亲侃侃而谈,“就趁着罐头装箱那两天,一般人偷拿个几瓶,装在自己的包里。胆子大的,夜里能去偷一整箱呢!”
那会儿的罐头还是个稀罕物,一罐也能卖不少钱。
陈佩雯又问道:“那他们老板不管吗?”
“几箱罐头,对于咱们普通人来说,的确是笔意外之财了。但人家当老板的,怎么会将这点东西放在眼里?”父亲说道,“况且,员工偷拿了罐头,也会有愧疚感,工作反而更上心呢。”
罐头厂管制不严,偷罐头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更别说生产罐头时提取出的废料了。
那些废料里含有大量的有毒物质,又不能直接将污水排入河里,所以只能先将固形物提取出来。
这其中,就有一种东西,叫做亚硝酸盐。
直到现在,很多食物里也含有少量的亚硝酸盐,这种东西少吃一些,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但如果一次性吃巨大剂量,或者长期食用,就有中毒甚至是患癌的可能性、
陈佩雯心想,或许父亲说错了,姑姑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只是她的胆大并没有用在赚钱,而是用在了姑父的身上。
恨,亦是同样的东西。
长期被捂在心底的仇恨,无处释放,总有一天会被炼成世上最厉害的毒药,喂予心爱之人吃下。
“也许,我上中学那会儿,摘到的桃子,也不是因为吸收了大量的尾气……”陈佩雯极为苦涩地说道。
她早该想到的,那个年代,汽车并不多。
好友吃下桃子后,上吐下泻,是因为桃子里也有大量的亚硝酸盐。
所以,埋在桃树下的秘密,就是……
外面的噪音骤然停止,施工队不知是挖到了什么,机器被强制关闭。
陈佩雯能清楚听到他们在讨论着什么,但那些声音又好像离她很远,朦朦胧胧的。
出了此等大事,队长自然得来报告,他的神情极其古怪,似是带了几分后怕和恶心。
他嗫嚅了半天,才说道:“陈总,我们挖出来个不得了的……呃,东西。我看,咱们还是报警吧。”
陈佩雯已经猜到是什么,她闭着眼,点了点头。
(
她很清楚,报警的后果是什么。
袁家,父亲早逝,子女的下落也不太好,只剩下姑姑一个人。
她已经耄耋老了,经不起任何的折腾。
但若是隐瞒,自己岂不是也成了帮凶?
意料之中,陈佩雯和施工队都被带去了警局,楚遥也跟着一起去了。
做了简单的笔录后,警察也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据陈佩雯所说,楚遥是自己请来的风水师,由于看到后院的桃树影响了风水,才让人将桃树连根挖出。
却不想,被挖出来的不止是树根,还有一个牵扯到袁家两代人的秘密。
为了帮助警方破案,陈佩雯特意找了借口,让自己身边的助理将袁母请了回来。
且化验需要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明天她们就能知道结果和真相了。
但其实,这些也都没有什么悬念了。
陈佩雯没有回自己在虹永县的住宅,而是找了间五星级的酒店,休息一晚。
次日早晨,陈佩雯的闹钟还没有响,警方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她和楚遥赶到警察局时,警察先是递过来了一份资料,“陈女士,你边看,我边说吧。”
陈佩雯点点头,她翻开了资料的第一页,赫然是一份DNA比对报告。
袁父在世上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一般来说,很难验证他的身份。
但警方却发现,将尸骨的DNA上传以后,信息库里有一份有血缘关系的DNA。
经查实,此人正是袁嘉翔。
尸体的身份被证明了,接下来,就需要找到凶手。
“我们为袁老先生做了尸检,能判断出,他的死亡时间至少在四十年以前。”警察缓有条不紊地说道,“袁老先生的妻子曾经报过失踪,就是说他的死亡时间很可能是1980年。”
袁父的社会关系复杂,但因为他的尸体被埋在袁家,主要的怀疑对象就是他的妻子。
法医推测,袁父的死因很可能是中毒,但他的尸体白骨化程度极高,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哪种毒素。
他们又回到了挖掘出尸骨的地方,并找到一小片皱皱巴巴的布料,上面还沾染了褐色的污迹。
这似乎是用尼龙纱制成的装饰物,用来固定形状的胶水已经失去作用,却还留下了它,一种很难被土壤降解的塑料纱。
上面的污迹不是别的,正是含有粗制亚硝酸盐的呕吐物。
而警方在袁母的卧室中,也发现了亚硝酸盐颗粒,不是一瓶,而是无数瓶。
这些剂量不止能杀死一个人,靠近瓶口的部位就有亚硝酸盐的颗粒,说明这些瓶子都被或多或少的使用过。
警察严肃地说道:“陈女士,你是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平时也一直在照顾她。我们希望你能去和她交流一下,看看是否还存在第二个被杀人。”
陈佩雯恍惚了一会儿,她应了下来,但她也提了一个条件。
“我想让一个人和我一起进去。”她坚定地说道。
几个警察商议了一下,在得知楚遥是风水师的身份后,也同意了。
就算是学艺不精的风水师,也都会一些察言观色的方法。
说不定,风水师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对破案也有一定帮助。
经过长时间的审问,养尊处优的袁母早已没了精气神,反而像是一个久病之中的老太太。
昔日被梳理光滑的白发也散乱着,她半张着干瘪的嘴唇,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陈佩雯坐到她的对面,她才有了反应。
“佩雯啊,你来啦。”袁母像是聊家常一样,“他们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吗?”
陈佩雯欲言又止地说道:“我都知道了,但是,姑姑,我不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就对了,你没经历过那些事,你当然不会明白了!”袁母突然激动了起来,“你知道吗,佳好刚出生的时候,他第三天才来看我!但他不是来关心我,而是来通知我,他要和我离婚,他要和那个狐狸精在一起!”
小女儿,是她千辛万苦才生出来的孩子,她难产了一天一夜,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产妇的心思更是敏感,她睁眼时,没有看到丈夫,就已经猜到几分了。
三日后,丈夫出现了,却是递给她一张离婚证。
“签字吧,家里的东西,我一个都不要,房子也留给你。”他不耐烦地说道。
他说得轻巧,但家里有几个值钱的东西?
他们所居住的房子,也是租来的,并不是买来的。
“阿文哥,我今天不舒服,手也抬不起来。你明天回到家里来,我给你做桌菜,咱们再签字,好不好?”
或许是袁母放软的语气触动了他,唤起了他的良心,他胡乱点了点头。
临走时,他还特意嘱咐道:“那你明天一定要回家啊,别给我耍花招,这样对你我都好。”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摇篮里的女儿。
如果不是为了让妻子签字,他甚至也不想去看妻子那张粗糙的丑脸。
女人忍着疼痛,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了家中。
她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厨艺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丈夫也经常夸赞她。
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自从那个女人出现,丈夫的心也飞走了。
他让女人每天早起做好饭菜,他带去杂志社,说是隔着开水,稍微热一下就能吃,很方便。
当然,她知道,那饭菜最后多半进了别人的肚子里,连带她特意放进去的硝盐。
厂长说了,这东西要是纯度高了,一指甲盖大小的硝盐就能把人毒死。
可惜,工厂提炼出来的固体,硝盐的含量没有那么高。
女人每次做饭,都加入指甲盖大小的粗盐,她恶毒地期望着听到女人的死讯。
但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最后一次做饭,她直接给每个菜放了三四瓶盖的硝盐。
为了盖住硝盐的味道,她故意做了很多味道浓郁的菜品,她的丈夫也是吃的津津有味。
她终于看到了硝盐毒性发作的样子,高大如山的丈夫瞬间瘫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大口大口吐着黑血,皮肤变得青紫,没多长时间就失去了气息。